1977年夏天,霞里公社工商所的办公楼破败不堪,需要重建,经请示领导,在新楼建好之前暂时搬到西街街头的棺材楼上班。全所4个人,只有所长老张是外地的,其他3人在本地都有家有室,下班之后都回家食宿。老张清理了二楼的一间房作为自己的宿舍,以所为家。搬到棺材楼上班后的第三天,3名同事上班许久,仍不见老张身影,感到十分奇怪。老张办事雷厉风行、纪律性强,虽然他嗜酒出了名,但就算他昨晚喝酒,凭他的酒量不会醉到日上三竿,于是,3位同事就去敲老张的房门。敲了许久都不开门,大家破门而入,只见老张手握一个酒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经全身冰凉。
很快,老张死在棺材楼的事件轰动了全县。棺材楼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现在似乎得到了证实。老张1944年参加革命,是南下干部,解放前夕已官至团长,“文革”前曾任本县的县长,“文革”中被冲击靠边站,“文革”后上级让他官复原职,他不想干,就给安排了个工商所所长职位,现任的县领导基本上都曾经是他的老部下。
县委书记亲自指定副局长安录负责案件的侦破。
安录带领专案组奔赴距县城50里外的霞里公社。棺材楼是长条形的四层青砖建筑物,矗立在一片低矮的民房中,远远看去,形状犹如棺材。它建于20世纪40年代,主人是一个刘姓大地主,建国后被镇压了,其两个太太在楼里悬梁自尽。棺材楼也充公了,但从此楼里就开始闹鬼了,有人半夜上茅厕的时候,听到楼里传来凄惨的哭泣声,还看到两个长发的身影在楼顶起舞。现在,老张莫名其妙地死在里面,更让棺材楼显得诡异莫测。
公社派出所封锁了现场。经过技术分析,房间地面上留有老张、他的3个同事以及接到报案后到过现场的公社派出所公安人员的脚印。经过走访,证实工商所的3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安录向县委书记建议对老张实施解剖检查。县委书记流着泪说:“老领导走了还要挨上一刀,捉到了凶犯,非剁了他不可!”
经过解剖化验,证实老张的嘴里、喉咙、胃里都有“敌敌畏”的残留物。又检验了酒壶,里面剩余的酒也含有“敌敌畏”成分。“鬼害”一说不攻自破。当时“文革”刚结束,人们还有比较强的阶级斗争意识,自然往敌特破坏方面去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平时连外人都少见一个,谁又是敌特呢?公安局长指示:“查这个地主的后人,他们肯定对当年镇压其先人心有仇恨,如果是这样,那就真正‘闹鬼’了,这个‘鬼’就是阶级敌人不散的阴魂!”
地主还有一子一女,他们在父亲被镇压后,被撵出棺材楼,住在棺材楼旁边两间低矮的瓦房里,因为地主崽的身份,鲜和人往来。儿子名叫刘祖,40多岁,长得虎背熊腰;女儿名叫刘水,30多岁,穿着褴褛,但模样标致。说是查他们,其实就是直接抓来审讯。开始他们都不承认,说当天晚上兄妹俩都不出门,但都只是两人互为证明,没人旁证,不可信。后来局长知道后,打来电话批评:“你们为什么放着专政手段不用?”专案组对兄妹俩一动刑,他们就承认了:兄妹俩一直仇恨政府,见政府人员搬到棺材楼里居住,便密谋采取行动发泄不满。那天晚上,哥哥从棺材楼一楼侧面的窗口爬进去,悄悄将一小瓶的“敌敌畏”倒进老张的酒壶……
专案组住在公社派出所。当天晚上,安录睡不着,就出门在院子里踱步。虽然凶手坦白了,但他没有一丝欣慰,一是为老领导冤死而心绪难平,二是案件虽然取得了重大突破,但他总感觉有不对头的地方。刘祖开始的时候说下的是老鼠药,审讯人员叱喝是老鼠药还是“敌敌畏”,他就改口说是“敌敌畏”。
夜幕中,安录突然全身呆住了。棺材楼的二楼飘忽着一团蓝色的火苗!他揉揉眼睛,再看,没错,那团火苗飘忽不定!他断定这个时候棺材楼里是空无一人。他来不及叫专案组的同志,拔腿就奔向棺材楼。等他赶到的时候,棺材楼里已经没了火苗,漆黑一片。他打开门,一手握手电筒一手握手枪冲了进去。几只老鼠见到亮光,四处逃窜。原来老张住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床铺、书桌、椅子,还有他生前穿过的一件蓝色上衣挂在墙上。安录肯定自己没有眼花,真的看到一团蓝色的火苗在这间房里飘忽,真是匪夷所思!下楼的时候,他拿手电筒无意识地往一楼的窗口照去,窗口上结满了蜘蛛网。
第二天一早,安录再次审讯刘祖。他和蔼地说:“你要对自己的命负责,要是说谎,谁也救不了你。”刘祖惊恐地看着他。安录要他把作案的经过再说一遍,刘祖的叙述和原来的一样。安录说:“你神了啊,竟然能从结满蜘蛛网的窗口爬进去而不破坏蜘蛛网。”刘祖扑通跪下,大哭说:“我被打得受不了才那样说的……”
安录马上赶回县里汇报情况。局长不假思索地说:“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我们不要被他们蒙蔽了。”县委书记说:“安录,我支持你,这个案件不能这么简单就结案。”
安录当天就赶回霞里公社,对专案组说:“疑点太多,还不能结案。”这天晚上,他又独自在院子里踱步。临近半夜,他面前突然冒出一个黑影,把他吓了一跳。
“局长,我叫鲁阔。”黑影说,“我来揭发凶手。”安录把他带到房间。鲁阔50来岁,是住在附近的农民。鲁阔说,老张被害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邻居鲁山进过棺材楼,从大门进去的,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
安录马上带领专案组抓捕鲁山。30多岁的鲁山不承认害死老张。安录问:“老张认识你吗?”
鲁山说:“不认识。”
安录厉声逼问:“既然他不认识你,那天晚上你进棺材楼干什么?”鲁山马上脸色苍白,支吾着答不上来。
安录厉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鲁山吓得尿了裤子,坦白了:那天晚上,天黑不久,他看到老张只是轻掩上门就出去散步了,就跑上去推开门,把“敌敌畏”倒进一楼办公桌上的酒壶里,出来掩好门就回家了。那时天已经全黑,他以为没人看见。
“老张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我想嫁祸给刘祖。”鲁山说:“10年前我想讨刘水做老婆,她嫌弃我是文盲,3年前的一天夜晚,我翻进他们的家,想强暴她,被刘祖暴打一顿……我是贫农的后代,他们不敢举报我,但我一直在找机会报复。老张搬进棺材楼里住,我觉得机会来了,我给老张下毒,你们肯定先从阶级敌人里找凶手……”
第二天,专案组在棺材楼—楼地面上众多的脚印中发现了鲁山的脚印。化验酒壶的壶盖,发现上面有鲁山的指印。
晚上,安录独自去了鲁阔的家。他对鲁阔直截了当地说:“老哥,鲁山去棺材楼的那天晚上,我知道你在亲家那里喝酒,醉了一宿。”
鲁阔脸色暗淡了,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确没有亲眼看见鲁山进棺材楼。”他停顿了一下,激动地说关键是他的确进了棺材楼,是他投的毒,至于谁看见都不重要,是吗?”
安录说:“很重要,猜测和传言都不是证据,我们需要实实在在的人证。”
鲁阔沉默许久,才轻轻唉了一声,说:“是鲁程,也就是鲁山的爸爸看见的。他知道儿子投了毒,但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不想揭发。听说地主崽被抓了,要以命抵命,他脑子再也静不下来了,儿子杀了人,却让别人偿命。他不敢去找你,他懂得虎毒不食子的道理,就找到了我,希望转个弯,儿子就不算是死在他手上了。”安录听了震惊万分。他呆了许久,才想起那团蓝色的火苗,问鲁阔:“你找我揭发的前天晚上,去过棺材楼吗?”鲁阔摇头说:“没有,那天晚上,鲁程来我家,我们在黑暗中谈了一整宿。”
轰动一时的棺材楼谜案终于告破。一年后,安录当了公安局长。
安录在1992年退休后,回到乡下老家住,回想起棺材楼谜案感慨万分,他总是在说:“其实这个案件还有未解之谜,那团蓝色的火苗我至今还是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