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哲走进这家理发店,完全是因为那个熟悉的店名:随缘。
店子坐落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设施很简陋,店内一派冷清的景象,除了两名顾客正在烫发,再无客人。
“先生,要理发吗?”店主是一位年轻女子,着一身碎花棉袄,压得低低的棉绒帽和高高围起的围巾将她的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钟哲点了点头收起雨伞,门外,秋雨渐浓。
让椅落座,女子将一块洁白的理发布搭到钟哲的身前便开始了工作。钟哲是本市著名的外科医生,这个动作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为死去的病人搭上尸布的情景。
或许是为了缓解冷清的气氛,女子放起了音乐,熟悉的旋律从唱片中飘出,是蔡琴的《渡口》。
钟哲的眉梢痉挛般地颤了下,虽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被女子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不喜欢?”女子的手指在钟哲的头皮上来回地按摩着,技术很娴熟。
“没……”钟哲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笑了笑。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只有那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
“本店理发不收钱,但是顾客需要讲一个恐怖故事!”女子突然说话了。
“呵,真是个奇怪的规矩,不过,一定要讲恐怖故事吗?”钟哲来了兴致。
“是的,你在医院工作,我想肯定知道不少恐怖故事吧!”
见钟哲一脸错愕,女子笑了笑:“是你身上的苏打水味告诉我的!”
钟哲松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说起恐怖故事,倒真有一桩,而且就发生在我们医院!”
女子的手继续在钟哲头顶游走,轻声说:“愿闻其详!”
钟哲吞了口唾沫,然后开始了讲述。
“几个月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名女子即将临盆,被男友急急送来医院,可是推进产房后才发现情况很糟糕,因为难产,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医生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在外等候的男友,结果男子的答复是保小孩。那一晚,雷声特别的大,却仍然盖不住女子凄厉的叫声,虽然医生尽力抢救,但女子最终还是死在了产床上,而婴儿虽然生了出来,却体质赢弱,一周后也死在了医院里。可奇怪的是,婴儿的尸体却不翼而飞,后来院方根据监控录像发现,那婴儿的尸体被一名女子半夜抱走了。而通过女子的身形及服装来看,院方惊讶地发现,那女子竟是本已死掉的孩子的母亲。顺藤摸瓜,工作人员在太平间那名女子的尸体旁发现了婴儿的尸体,他蜷成一团,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故事讲完时,钟哲感觉自己身上都有些发冷。
他缓缓睁开眼睛。噗!一道闪电划过,透过镜子的反射钟哲禁不住浑身一颤,站在身后的女子,手中赫然拿着一把小刀。
“啊!”钟哲失声喊道,“你,你想做什么?”
“喔,这,这是剃须刀,我只是想……”女子慌乱地解释。
“不,胡须就不用剃了。”钟哲激动地回绝。
见对方将刀放下了,钟哲才暗中松了口气。
“你的故事很棒,是我本周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恐怖故事!”女子由衷称赞。
“那么,作为回馈,我也讲一个恐怖故事吧!”女子轻声说。
“我是个苦命的人,因为家穷很小便被赶出来打工,父母对我很不好,只宠爱小我两岁的妹妹,重的活都让我干,好吃的全留给她,我对妹妹很仇恨。有一次趁父母出门,我将她从屋顶推了下来,因为是头先着地,她当场死亡,我很害怕,于是逃跑了,后来流浪到一家理发店当了学徒。在那里,我遇到了此生最爱的人,他真的很会哄人,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少不更事的我投入到了他的怀抱,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子早已娶了妻子,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有所企图罢了,因为他的太太不能生育,所以他希望我为他生个儿子……”
女子的声音很冷,配着外面哗哗的雨声,显得凄凉而又幽怨,而此时钟哲只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开始收缩。
“后来我终于成功怀上了孩子,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我即将临盆。他将我送进了医院,生产本来很顺利,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暗中贿赂了医生,交代说,只要小孩,不要大人。记住,这和只能要小孩,不能要大人完全是两回事。于是,在小孩顺利产下之后,医生在我身上做了手脚,让我死于非命,而他们则对外宣称,我是难产身亡!我想这就是报应吧,是上天对我当初害死妹妹的惩罚!”
钟哲闻言大骇,惊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怎么了?”女子悬在空中的手突然定住,显然,钟哲剧烈的反应让她很惊诧。
“这是我根据你刚才讲的故事续编的,怎么样,编得很恐怖吧?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阴谋害死,这是不是比鬼更恐怖?”女子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你是说,这故事是你编的?”钟哲心胸剧烈地起伏着。
“是啊,你不知道现在网络上流行一种角色扮演的故事写法吗?我刚才让自己扮演成那名女受害者,然后发挥想象完善了这个故事。”女子继续揉搓起钟哲的头发来,力度刚好。
钟哲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喉结快速移动着。
“对不起,洗发水用完了,我上楼去拿新的,你稍等一会儿。”女子礼貌地道歉后,移身走开了。
钟哲狠命地做着深呼吸,老实说,他刚才被吓坏了,因为店主讲的故事,和真实情况是那样吻合。理发店内,还在放着那首《渡口》,只是在钟哲听来,那演唱者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再是蔡琴,而是苏玛!
苏玛,其实就是钟哲所讲的故事中的女主角,而男主角便是他自己。当初正是在一家叫随缘的理发店里,满腹心机的钟哲将单纯的苏玛骗到了手。后来,苏玛一直闹着要跟自己结婚,钟哲只是敷衍。当苏玛顺利产下孩子后,钟哲暗中买通了妇产医生,将这个未来的隐患扼杀在了产房之中。是的,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只能这么做。
所以,刚才在听店主讲述时,钟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度怀疑这名女子会不会是苏玛,但苏玛早就死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他看着苏玛气断产床,看着她被推进太平间冷藏,又看着她被推进了殡仪馆……
突来的手机铃声拉回了钟哲的思绪,一看电话,钟哲头皮不禁一麻,是市殡仪馆打来的,当初苏玛正是在这家殡仪馆被火化的。
“您好,钟先生!”
“嗯,什么事?”钟哲有些心虚。
“有件很抱歉的事,必须通知您,您当初嘱托火化的那具尸体出了点意外。”对方的语气有些不安。
“什,什么意外?”钟哲的手心全是冷汗。
“那具女尸在火化前一夜突然失踪了!根据监控录像,我们发现,那晚,尸体自己站起来走出了殡仪馆!也就是传说中的诈尸!”
啪!手机摔在地上,电池板裂开。
钟哲一边慌乱地拾着地上的手机,一边在心里咒骂:是谁跟自己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无聊!
空气很凉,店内的气氛很诡异,店主上楼后却迟迟不见下来。
钟哲有些不安地站起来,环视店内,那两名烫发的客人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的脑袋分别被两个硕大的烫发缸罩住了,瞧不清面容。可注视片刻后,一股异样的情愫涌上了钟哲的心头,他记得从自己进店到现在,这两个人都不曾动一下身子,说一句话,甚至连一声轻微的咳嗽都没有。
壮着胆子,钟哲向那两名客人逼近,上前拍了拍肩膀,没有反应。咽了口唾沫,钟哲探头往那烫发缸里一看,心头不禁一凉,那烫发缸内竟然空空如也,坐在烫发缸下面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两截没有头的躯体。再仔细一瞧,钟哲发现,围在他们身上的理发布上还印了一小串数字编号,分别是012和013。
轰隆!天空一个惊雷滚过。
钟哲突然像明白到什么似的,一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身上也印有一串数字,014。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将成为下一具无头尸?
不,不能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钟哲拔腿便想逃跑,却见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了,于是调头径直往后门冲去。可将后门拉开一看,钟哲不由得呆住了,门后面并无逃生之路,而是一间很空的小房间,房中摆着一个红木衣柜。
阴风从墙壁缝里钻了进来,将衣柜门摇得吱呀作响,像是在发出某种召唤。钟哲隐隐觉得那衣柜里一定藏着什么,颤抖着上前握住衣柜的门把,猛地一拉,柜门霎时大开。轰!天空中又一个惊雷滚过,差点儿将钟哲震倒在地,衣柜内整齐地陈列着一排各式各样的人头,而每颗人头上还贴着相应的编号:009、010……
啊!钟哲尖叫着撒腿便跑,一回头却撞上了一道黑影,是店主。
“呵,那些都是假的,只是人头模型。”店主扶住钟哲,解释说,“你知道,理发店都有这种模型的。”
钟哲闻言再仔细一瞧,发现那些人头果然是塑料模型。
似乎看穿了钟哲心中的疑虑,店主又解释说:“外面那两个也是模型,用来练习给客人做按摩的,一时忘了收起来,不小心吓着你了,真是抱歉!”
“好了,我拿来洗发水了,现在过来接着洗吧!”店主冲钟哲招招手。
钟哲看着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店主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双手奉上:“来,喝口热茶压压惊吧!”
钟哲感激地接过来,是他最爱的信阳毛尖。
当温水再一次吻过钟哲的发梢时,钟哲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方才那一切是自己多疑了吧?老实说,苏玛死后自己便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对了,刚才的故事,我忘了讲结局呢!”店主又一次开口了。
“什么结局?”钟哲好奇中带着一丝警觉。
“那名女子被男友害死后,死不暝目,于是在火化的前一夜,她诈尸了,并回到了两人最初相识的地方,决心找那个负心汉报仇!”
钟哲闻言不禁想起了之前接的那个电话,一时间心都快跳出嗓子限了。
“呵,对了,还没请教先生的姓名呢?”店主礼貌地问。
“我叫钟哲,你呢?”钟哲条件反射般地问。
“苏玛!”
轰!一个炸雷震得钟哲魂飞魄散,猛地睁开限,这才发现身后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摘掉了帽子和围巾,露出了一张疮疤累累的面容,犹如刚从火化炉中爬出来一般。
钟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看来今晚真的撞鬼了。
“现在,是时候还原故事真相了!”女子突然阴下脸说,“还记得我之前讲的故事吗?其实,我便是苏玛的妹妹,苏珊!只不过我并没被她推下屋顶,而是被她失手推倒撞翻了沸腾的开水锅,我更没有死,只是不幸毁容。为此,她一度成了我最恨的人,而我也成了她无法面对的梦魇,所以她从不愿对任何人提起我,包括你。”
“这些年,她一直拼命为我做各种事,希望求得我的原谅,而事实上,我也早在心里原谅了她。其实,那晚她被推进产房时,我也在外等候。碰巧的是,大夫手术完后出来跟你说的话,全被我听见了。”
“这么说来,偷走婴儿尸体的人其实是你?”钟哲颤声问。
苏珊缓缓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我要用你的鲜血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不,请你冷静点,杀了我你也会判死刑的!”钟哲惊恐万分。
苏珊冷哼一声:“今天根本没人知道你来了这里,所以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你杀掉,至于尸体……”
说到这里,苏珊突然起身走到里侧墙角,不知道摁了下什么地方,那方墙上竞露出了一间暗阁。
“我会将它丢进这间早已砌好的暗阀里,很完美的谋杀,绝不会有人知道!”
苏珊阴沉着脸慢慢向钟哲逼近,可就在刀光闪起的一刹那,钟哲却突然一闪身从椅上翻滚下地,并顺势操起旁边的木凳将苏珊砸昏在地。
当苏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固定在洗头椅上了。
“没想到吧,其实从你给我泡信阳毛尖时,我便对你起了怀疑,因为只有我最亲的人才知道我这一嗜好。其次,你托人打来的那个电话也不够高明,要知道这个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
钟哲一脸得意地继续说:“之所以不急着揭穿你,是因为我早料到你有很棒的谋杀计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策略我在职场上用得太多了,这次看来效果也不错。”说到这里,钟哲扬起尖刀,轻轻抹向苏珊的脖子。
“和你的姐姐团聚去吧!”
当刀锋吻上苏珊的脖子时,钟哲突然发现苏珊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将苏珊的尸体抛进暗阁中后,钟哲拍了拍手便欲离去。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对面墙壁上,那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在奠字下面是一张木桌,那里放置着几张黑白色的遗像。钟哲用手机光亮照上去,发现第一张是苏珊的,第二张是苏玛的,第三张是死掉的婴儿的,而第四张赫然是钟哲自己的,而在苏玛和婴儿的照片后面还放着两只骨灰盒。
钟哲只感觉浑身越来越寒,这时,他突然发现墙角放着一桶汽油,于是大步上前将汽油猛地提起,准备将眼前这些东西烧个干净。可那油桶刚移开,暗阁的门却突然闭合了,任钟哲扑上去疯狂捶打,那石门都纹丝不动。突然,钟哲高举起的手臂僵在空中,钟哲不小心摁亮的手机照亮了眼前那方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字体,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亮钟哲辨读起来。
钟哲:
当你看到这些字时,说明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其实,我姐早就知道了你已婚的事实,她不止一次告诫我,不管最后你是否会辜负她,都希望我不要做出伤害你的事,因为她知道我是个复仇欲极强的人。姐说,宁教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姐一直有个心愿,那便是能为你生个可爱的孩子,和你组成家庭,然后带上她最亲爱的妹妹,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可惜你亲手毁掉了她的美梦。
我是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这也是父母一直宠爱我的原因。一个月前我手术失败,来日无多。于是我开始想法完成姐生前的心愿,但我不能直接杀掉你,因为那会违背姐的意愿,所以,我想到了这个计划,让你自己走进了这间密室,并让你自己启动了关门机关。
现在,我终于完成了姐的心愿,从今以后,她将不再孤单。黄泉之下,我们等着和你相见!
苏珊绝笔
“嘟”的一声,手机的电池耗尽了,钟哲的四周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