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来说，在卢莫愁进门之前，陈非凡就已经沉着一张脸了。
因为讨薪失败。
合作伙伴的摊子铺得大，活儿是源源不断跟着来的。
可到了结算环节时，那些豪爽的老板们便都变了个人。不是哭穷说资金周转难，就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更有甚者，直接躲起来不见面，任由他在办公室傻傻等上一天，把时间都白白浪费了去。
今天这位则与众不同，开了家饭店，营业一年却迟迟不肯结算那笔数额不小的尾款。
陈非凡找上门去，他死皮赖脸推脱拒绝，各种缺点挑了一通。
陈非凡耐着性子道：“有问题的地方请您指出，我们会派专人检验，真有问题的话，会一一修复的。”
可对方依旧顾左右而言他，被逼急了，干脆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有本事你去告我啊！没本事就别在这儿瞎逼逼！”
这样的强词夺理，令陈非凡怒火中烧。
他握紧拳头，很想立刻就朝对方脸上招呼。可多年经验却又在提醒他：冲动是魔鬼，完事就后悔。
穷人是没资格随意生气的。
因为生气不仅误事儿，还可能会造成经济上的损失，两相对比之下，反而是忍一时的性价比最高。
他不得不又堆起满脸笑，耐住性子好话说尽，甚至还用上了哀求语气：“刘老板，您看，大家都不容易，有老人有房贷的，好歹您先还上一部分吧。”
但这位饭店老板不为所动，依旧像赶苍蝇蚊子一样驱逐着陈非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滚滚滚。
无奈之下，陈非凡只得铩羽而归。
回到公司，合伙人肖明宇面色忧愁：“怎么样？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这是公司一笔烂债，数目虽然不大，但也着实令人恼怒。
讨债人去了一批又一批，硬话软话都说尽，也找过小流氓去砸场子闹事，可刘老板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就是不肯把那笔款项拿出来。
“要不，咱们起诉他吧。”
陈非凡灌下一大杯茶，嗓子依旧隐隐冒烟，还有一股子火气在体内乱窜。
肖明宇却认为，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打官/司太麻烦了，又耗时又耗力，哪怕最后强制执行，也未必如人所愿。”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愁云惨雾。
近来流年不利，收债变得越来越难。刘老板还只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笔，多的是你欠我、我欠你的三角烂债，只怕扯个三天三夜也难有头绪。
要命的是，今年开春以来，生意便渐渐有些下滑趋势。
倒也不是忽然之间就断了订单，但和从前相比，已恍惚有些每况愈下的样子。
这令陈非凡很忧愁。
因为已经买了房子，因为他不愿妻子担忧。
肖明宇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伸过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咱们手头还有几个项目的，比如森焱鑫酒店。那可是大客户，咱们不会愁吃喝，放心好了。”
陈非凡勉强笑了笑。
笑完便提前下班，顺便去了趟菜市场，买猪里脊、青椒、木耳、胡萝卜，做一道鱼香肉丝——卢莫愁最喜欢的菜。
倒还真做对了。
今天她得了老板许诺，仿佛有一张事业宏图在眼前徐徐展开。桌上那几道她爱吃的菜，也算是最实惠的贺礼了。
见妻子兴高采烈，陈非凡迅速把表情调整了一下，以免泄露自己的困局和心事。
好在卢莫愁被那股子兴奋湮没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转换。
“亲爱的，恭喜你！你真棒！”
陈非凡夸着妻子，顺势伸手将卢莫愁一抱，又在地上转了两个圈。
卢莫愁咯咯笑着，那声音脆脆的，咕噜咕噜滚了一地。陈非凡心中的阴霾，便也缓缓消散了一大半。
后来的大半年，两口子相安无事。
各自忙碌、各自努力，夜里回家抱一会儿，在彼此耳边说些缠绵的小情话，便扭转头沉沉睡去。
太累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抛弃了相拥而眠的睡姿，要等到晨光熹微天色渐明，才又回到彼此的怀抱中去。
这样的日子，卢莫愁很知足。
虽然陈非凡能拿回家的钱，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多。但她自己的收入涨了啊，此消彼长，算是维持住了某种程度上的平衡。
起码有钱还房贷，可以经常下下馆子，偶尔也给自己买个口红、香水什么的，小日子算是有滋有味。
剩下的钱再攒起来，留到装修时用。
所以，她也经常劝陈非凡：“赚少一点也没关系的，我说过，养家不仅仅是男人的事儿。还有我呢，你别着急。”
每每此时，陈非凡就顺着她的劝说笑一笑，表示自己不会纠结于此。
但很多时候，这也不过是一句宽心的话。
焦虑在他心中疯长，令他辗转反侧日夜难安，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
每当手机忽然响起，他就会心惊胆战，生怕是远在老家的父母生了病、生怕是这里那里需要用钱、生怕妻子会不高兴……
但即便如此，弟弟的婚事还是定下来了。
那年的黄金周，陈明亮便带着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施施然寻找兄嫂来了。大约，也算是婚前的一场旅行。
令陈非凡和卢莫愁意外的是，这个即将嫁给陈明亮的名叫王莉莉的女人，已经离过婚、生过娃，年龄还比陈明亮大上两岁。
王莉莉性格外向，虽然比卢莫愁还大两岁，但一见面就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挽手、揽肩，一点都不见外。
不过，这王莉莉着实算不上好看。
她长得膀大腰圆，一张大脸如圆盘一般，偏又好涂脂抹粉，把那张黝黑的脸拼命捣鼓着。但更令卢莫愁觉得窒息的，是她在碧绿的连衣裙下，搭配了一条黑色丝袜……
倒叫她猛地想起陈明亮之前说过的话，“我就两个要求，女的、活的！”
不过，这和自己无关。
卢莫愁冷眼旁观，只打算尽一尽地主之谊，带着小叔子和未来妯娌吃顿饭，再去城中有名的旅游胜景略微逛一逛，然后就借口加班，跑到公司去躲清静。
剩下的事儿，通通交给陈非凡去操心。
但忽然之间，她又想起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彩礼呢？
彩礼是多少？要不要装修新房？要不要买车？公婆会不会向大儿子伸手？那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装修款，会不会就这么打了水漂？
她心惊胆战地提出问题，可陈非凡却哈哈一笑。
这次，他的笑容竟舒心不少。
卢莫愁不明所以，不由瞪大眼睛，拿询问的目光看向丈夫。按理说，他不该出现如此轻松的表情。
下一秒，陈非凡把嘴巴凑到了妻子耳边：“这个王莉莉啊，一分钱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