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田广娅和她男人在家里打架,因为她发现男人在微信上跟别的女人说:“你的皮肤像嫩豆腐”。
她气得把椅子甩过去,男人头被砸破了,他不甘示弱,一脚踹过来,用力过猛,两人双双倒地。
醒来时他俩在一条奇怪的街上。每个行人都做过整形手术似的,嘴跟樱桃一般大。
田广娅觉得恐怖,抓着一个人问:“这是哪儿?”
那人说话很慢很艰难:“你们是地球人?”
“嗯?”
“这是应星。我们的守护神是应神。”
对方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累了。他走进一家商店,拿了个免费手册给她。
手册介绍得很详细:应神保护着这个星球,所以这里没有警察,也没有监狱。因为做坏事的人,会立马遭到报应。
所谓坏事,范围很广。小到承诺不兑现、偷奸耍滑,大到中伤他人、害人性命,报应都是一分钟之内降临。
田广娅看那手册,越看越有意思。在应星,你可以说:“我爱你”,但最好别说“我永远爱你”,绝对不可以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心,天打雷劈”——也不是不可以说,只不过说的人,都死了。
结婚典礼上当然也没有“无论贫穷、疾病都执子之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这种誓言。
人们变得不爱说话,就是担心自己一时高兴,口出妄言。所以慢慢地,嘴退化得很小。
手册上说,外星球来人,也会被应神管辖。后面是个生存指南,比如不撒谎,不偷盗,做好事……要在应星落脚很简单,去外来人口登记处做个登记就行。田广娅把手册甩给她男人看:“我在做梦?”
“哪有做梦还梦在一起的?”
田广娅想想也是,感情都到这份儿上了。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来相信这是现实世界,然后依照手册上的指示去做登记。登记处给他们发了免费饭卡、水卡、购物卡,给了一个小旅店的位置。他们会被遣送回地球,但得等半年。
2,
送他们回旅店的一个小哥很热情,先带他们吃东西,又把买衣服的商店指给他们看,最后把他们带到旅店,挺整洁一小屋。田广娅的男人一高兴,拍着小伙儿肩膀说:“谢谢你啊兄弟,回头你去地球,我请你吃大餐。”结果“哐”一声,门廊上的挡雨棚子垮下来砸到他的头。
“怎么回事?”
小哥说:“你都没有问我能不能去得了地球。”
“连客套话也不能说?”
“客套话是不诚实的。”
“……这就叫……报应?”
小伙子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嘴,做了个缝合的手势,示意田广娅夫妻俩去做个临时手术。田广娅想了想,就半年而已,不至于吧。
小伙子走后,夫妻俩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我今天头被打破两次。”男人说。
不说还好,一说田广娅就想起他乱搞的事:“你们上床没!”
男人傻了。现在他不能撒谎,一撒谎就遭报应。
“没上床,我想上,人家不让……”
“怎么认识的?!”
男人只好一五一十地说。
他承认自己是色迷心窍,也坦诚他从没动过离婚之心。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大叫:“你看!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报应没有!”
“你真让人失望。”田广娅沉浸在伤心里。
“别生气了,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男人说完,又呆住了。完蛋,半年,都得对她好,怎么个好法?什么是度?至少得遵守自己觉得的“好”吧,哎,祸从口出,防不胜防。
3,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去买换洗衣服。田广娅进去试衣服,出来边照镜子边问男人:“这件好看吗?”男人说好看。说完突然惨叫。
“你怎么了?”田广娅吓一跳。
“腿……抽筋……”
“你刚才是不是根本就没看我的新衣服?”
男人说是。
田广娅说:“活该。”
男人的腿疼了半个小时,回去的路上还在瘸。去食堂吃饭,他让田广娅去打饭,话音没落,对面的板凳翘起来,把他脚趾甲砸了。
“怎么回事!”男人几乎愤怒。
“你昨天说要对我好啊,对我好就是瘸着腿都得伺候我。”
“我受伤了!”
“受伤怎么了,你年轻的时候不是说,爱一个人就是背着刀子,走一步掉一块肉,也要向她奔去吗?”
“那又不是在这儿说的,难道也作数?”
“那不就是你心里对人好的标准吗。”
男人不作声,只好瘸着腿去打饭。这日子是没法过的。他想。这个星球的人能活下来多么不容易。
4,
两口子在小旅店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尽量少说话。
一天晚上,实在无聊,田广娅问男人想孩子吗,他说想。田广娅也想。两人有了难兄难弟感。感情升温了,田广娅说想要,男人说太累,明天吧。
刚说完又是一声尖叫。
屁股上坐了一个图钉。床上怎么会有图钉?再说他也没乱动呀。这是报应?他只是说明天再搞,又没有说不搞。
“你说明天再搞,是句托词?”
“就算是托词,明天我搞不就行了吗?”
“我想想……那就是前面那句话有毛病,你说太累。你怎么可能累,你今天又没搬砖又没扛瓦。”
男人如丧考妣。
“睡觉吧。”男人说:“要不我搂着你睡?”他装出谈恋爱时的温柔,心里快哭了。
半夜,有火光,夫妻俩被惊醒。旅店的服务员来安抚,叫他们好好休息。田广娅问怎么了,服务员用那一丁点小嘴巴说:“自燃。”田广娅看她说话那么费劲,也不好多问,便和男人披衣出来看热闹。其实也不热闹,围观的人很多,但是很静。一个人烧成木炭,在人群中间。
不一会儿有工作人员来收拾了残骸。
第二天早上,早餐厅的报纸上公告了这件事:自燃人某某某,其妻患产后抑郁,因他疏于照顾,妻自杀身亡。
“他老婆得抑郁症也赖他?”男人说。
“不是得抑郁症赖他,是疏于照顾赖他。”田广娅说:“这个地方还真是好啊,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移民过来?”
“你还想在这儿一直住?”
“想。”
“想?我就不信你不犯错儿。时间还长,我慢慢等。”
田广娅冷笑了一下。她怎么会犯错,她觉得自己向来心口统一,又是贤妻良母,连“太累,明天吧”这句以往只属于她的台词都被倒霉男人抢先说了,她以后绝对会注意,所以那个应神,大概拼了命在她这儿也发挥不了“报应”一词。
男人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注解道:“你知道你为啥在屋里不遭报应吧?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时总是懒得跟我说话,你一看到我就露出不耐烦脸,不想说话肯定错就少哇。”
田广娅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儿。
5,
田广娅觉得每天这样坐吃等死十分无聊,她决定去做义工。
她被安排到医院去打扫卫生。一起工作的有十来个女孩子。开完早会,去领清洁工具,她发现拖把上很多摁钮,她不会使。她便去问一个姑娘,姑娘找了说明书给她。她随口说:“谢谢谢谢!你真是人美心善!”这时桶倒了,淋她一脚冷水。她心头一惊,细看那姑娘,原来并不美。这也要遭报应?
她体会到老公的痛苦。
一上午她都很小心,干活干得仔细认真。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在一个小房间休息。一个姑娘和她并排睡。姑娘问:“你在地球、有什么亲人?”“我有个儿子。”田广娅提起儿子就兴奋起来,虽然她和老公长得都是中人之姿,儿子却是小正太一枚,聪明绝顶,智商碾压大部分同龄小孩……正说着呢,自己“咚”一下从床上掉下去了。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不让人说话了还!”田广娅有点恼。
姑娘说:“你衣服摔破了。”
衣服是她在商店买的打折货,两百块钱,她却脱口而出:“哎,花好几千买的。”结果吊灯垮下来打到了她的头。
姑娘并没有笑,只是淡淡地说:“你下午得修吊灯。”
田广娅生气地在床边坐下。气愤经久不消。最后她问:“是不是嘲笑别人也会遭报应?”女孩说是。难怪她们不笑她,这完全不符合人性嘛。
6,
田广娅回家时在路边药店买了胶布,男人问她干嘛,她说明天把嘴粘上。男人哈哈大笑:“你也说错话了?哈哈哈哈哈”
结果男人在门口收衣服时身上的浴巾脱落,惹得人侧目。
田广娅说:“我忘了告诉你,嘲笑也是会遭报应的。”
男人说:“我真想说脏话。”
两人坐在床上,开始反省自己。不能扯谎,不能言而无信,不能造谣,不能讥笑,不能奉承……长嘴确实没有什么用,难怪他们的嘴都退化成了小孔。
“不知道他们谈恋爱时都说什么。”男人说,“如果谈恋爱都不能说甜言蜜语,那也太没劲了。”
“可能光用肢体语言。”
“嘴小成那样,接吻的时候连舌头都伸不出来,有意思吗。”
“是挺没意思的。”
“来咱打个啵。”
两人吻了起来。真傲娇。他们感到空前地相爱。
最后她睡在他臂弯里,吐槽这个地方的种种不好——路边的广告那叫广告吗,得写产品好的地方还得写不好的地方,看得人没一点购买欲;上个网,贴子都是实打实地讲事情,一个逗比都没有;生活倒是确实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不怕黑”也让人失去了撒娇的资本呢。
最后两人互问:“是不是我们的灵魂都有我们不知道的肮脏?”又自答:“应该是吧,你看太干净的世界一点都容不下我们。”男人真诚地检讨:“我比你可恶得多,得改。”田广娅说:“我也不是十全十美。”他们抱在一起,惊心动魄地做了一场爱。借着这些爱欲,他们觉得有信心把剩下的几个月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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