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以为自己是双性恋,因为我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真心喜欢过。
被他们紧紧抱着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颤抖,觉得自己好柔弱呀,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怜惜着。
同样的柔弱感后来也时常出现在一个女人那里。
我的脸贴着她起伏的心口,可以听到她剧烈的心脏运动。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我的心脏也跳得像蝉时雨。
黑暗中,她把她的呼吸努力控制住了,她的呼吸又不是什么利器,不晓得她为什么要控制呼吸。
我只好说姐姐,没关系。
有时她真的将我抱得很紧。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化在了她仰着头,悄悄缓缓呼出来的二氧化碳里。
在和她结合之前,我虽然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但和她们发生过关系。
对比和男孩子发生关系,女孩子之间,好像做什么都是香脂软肉,长发腻肌。
我们的肉体是相似的,性器官也是相似的,贴合在一起时,我感觉不到男孩子那种很原始的,很本我的渴求。
曾经,那种渴求一再的让我感到过无所适从。
我的身体没有排斥他们,只是在心里疑问,为什么他们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气味。
这种气味我不是很喜欢。
就像童年时走进了我哪个哥哥的房间。
我希望他们像女孩子一样带着香味,或是无味,并且能够在事后,足够耐心的,足够温柔的,缓解我的僵硬或颤抖。
我不喜欢他们的气味,也不喜欢他们事后与事前的反差。
如果说,与女孩子是如鱼得水,与男孩子则有点像,写作业吧。
从小到大,只要老师布置下来,我就会写,我不仅会写,还会要求自己将它完成得很好,以便拉开自己与班上第二名们的差距。
但你要问我享不享受写作业,我想我更享受老师的注意。
尤其是,颇有容止的老师的注意。
我记得有一次与她吃晚餐,服务我们的男人,介于孔武有力和斯文败类之间。
肤浅的我一下子变得很腼腆,点菜过程轻言细语,全程都不敢抬眼。
他送酒来,倒在我的杯子里让我试,还一直弓着背,像是在迎接我的认可。
我红着脸抿了一口便匆匆点头。
他随即将酒倒进她的杯子,便偏偏而去。
我忍不住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
我发誓就一眼。
回过头时,她已经托着腮眯起了眼。
她好像是说,你是不是从小到大只喜欢同一款。
才没有,我这样狡辩。
其实那时我已经以同性恋身份自居了多年,并且我一直为我出柜以后,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少,还对我保持距离而感到一丝不满。
那时我嘴上虽然不承认,其实内心还是坚信自己是双性恋。之所以不承认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很有女人缘,我不愿意让那些欣赏过我的女同性恋伤心。
她们伤心时,我比她们还要伤心。
当然啦,这些女同性恋里并不包括姐姐。
姐姐是姐姐,世人是世人。
反正在我这里呢,她与世人永远是要分开说的。
直到去年某一个时刻,我在成都期间,有一个翻版高以翔走进了我的生活。
因为他格外的精致细腻,很会管理自己的身材和表情,还会漫不经心的问我,为什么黛珂的产品都是先乳后水。我便默认他是桃乐丝的朋友,待在柜子里的那种,当即便与他称兄道弟。
那阵子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深知我对他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所以他有时候的刻意接近与亲密也被我视作正常现象。
毕竟不是所有的女同性恋都能和英俊的男同性恋成为好朋友,我告诉自己要珍惜。
有一晚,我们照例一起健身,拉伸结束后,他忽然要与我比赛平板支撑,说输了的人要在自己家里给另一个人煮晚餐。
我撑在地上开始较劲了,他却趴在我对面,将脑袋贴在我的脑袋前,他的头发一甩,脸上的汗便滴到了我的胳膊上。
忽然我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却年代久远,来自直男的性冲动。
我当机立断站了起来。
他知道她的存在,却风流倜傥的看着我说,乖乖,你输了,我要去你家吃饭。
乖你妈个der的jio.
搁到从前,搁到没有姐姐之前,或是说,搁到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天,我都没有特别强的自信敢说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
但就在这个公认为性感的,成熟的男人把汗故意滴在我胳膊上的那一瞬间,我彻彻底底的意识到我对异性完完全全没有一点感觉。
我因此告诉他说,我家没啥子吃的,我带你去莽弟家吃饭。
莽弟是我在没有性别意识的年纪就认识的男孩子,我们之间的情谊干净得就像供养在观世音菩萨案前的水。
那次以后我便有些躲着他,他却依然对我穷追不舍,有时我会想,上赶着扑他的女孩子他不搭理,成天惦记着一个女同性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莽弟说,有些男的就是这样,你不是女同性恋他还觉得没劲。
在一个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的时间,姐姐从纽约飞回成都,干脆利落的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电话里,她这样介绍自己,她说你好,我是谁谁谁的爱人,我姓张。
谁谁谁当然是我了。
我发现,她好像习惯在两种情况下叫我的全名。
一,这篇回答开头的那种情况下。
二,在我可能犯了错而她要护短的情况下。
她先礼后兵的说,我爱人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她穿了一条包裙。
左右是不对称的,拉链在前面,有两层,如果不是下飞机前才换的,我愿意跟她姓。
至于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毕竟是一个生理健全的女人。
大概我的表情过于健全,她抬手捂住我的眼睛又补充道,九儿这个人怎么说呢,我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糊里糊涂给了你错误的讯息,让你以为她是一个渴望男人追求的单身女人。
她说这些事情我不是很在意,因为九儿与我很亲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所以我也不会来见你,我想你也并不期待见到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我心想,姐姐,我们之间明明就有很多秘密。
比如说你的社交媒体,有个陌生人,会在你的每一条更新下面,留下一颗红心。
比如说你赔钱都要开下去的Fine Dining,究竟是不是,为了方便你们那圈人,进行,权色交易。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我点进去他的社交媒体,该死的东西,十年了都不放过你。
你的名字,是我的车牌,他的歌单。
我讨厌这种一明一暗的游戏。
还有其他那些你以为我不知道或是不在意的事情,姐姐啊,我连提都不会在你面前提。
与其给大家找不痛快,我他妈不如研究一下怎么解开这条包裙。
挂上电话后,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了我一个更戏剧化的问题。
她说你是不是还喜欢男人。
我脱口就问你呢。
因为她以前也交男朋友。
我们俩都是彼此唯一的同性伴侣。
她说,I’m gay.
我说我也是。
她说,我认识你之前我就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只是我不太确定,毕竟女人是复杂的动物,所以我去交了一些男朋友,如果人们因此将我定义为双性恋也没关系,但我知道自己对他们兴趣不大,与他们物理接触时我时常走神。
有教养的人说起话来就是矜持懂礼。
是我我就说,我嗓子细,有些东西我吞不下去。
她看出我的情绪不对劲,她说嘿,怎么不高兴。
我也说不上来,但肯定不是因为那个高以翔。
我们一起换了起居室的窗帘,是她喜欢的大地色,像是在宣示主权,这个房子的另一个女主人回来了,哪怕只是回来住两天。
我从来都愿意在这些小事情上让着她,让得多了,有时我也会担心自己是否给了她一种,过于软弱,过于好欺,过于没有主见的错觉。
换窗帘时,我好像又对她说了一遍,你知道我是非常彻底的同性恋。
她说我知道。
我好像又说,我承认我周围是有一些莺莺燕燕,那是因为现在做生意很难,我需要营造出沉迷女人也招女人喜欢的样子,这样我和那些男人才有话题,这样他们才会对我保持兴趣,哪个男人不喜欢听女人和女人床上那些事,我们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喜欢钱,但是我们又都喜欢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其实我们俩都是很世俗的女人,你在外面也有生意,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承认,她这样说。
——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前,我身边优秀的男人屈指可数,还都是和我沾亲带故的,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直男任何想象的空间,我不希望给别人添麻烦,我也不希望让你不满。
我这样补充道。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她说你好大的胆子啊,银桥。
我始终觉得,大家都是女人,有些话是可以不用挑得太明的。
婚姻真的好难。
当晚,我大哥为她接风洗尘,我们一行人吃完火锅,坐进哪个包厢里面。
偏偏她就是这么受男人欢迎,前脚刚踏出火锅店,后脚就被某个电话叫走了。
站在停车场,她说宝贝,商会里面有点事情,你们先上去吧,晚些我来找你。
宝你妈个der的jio.
我一张脸黑成了包青天。
她想来牵我的手,我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又想到她那句我们彼此没有秘密了吧。
大哥的车前,我甩开她的手骂了起来,我说你他妈刚落地他们就知道你回来了是吧,几个拿着美国护照躲中国牢饭的烂人,什么商会不商会,他们干过一件好事么,在纽约我可以容忍,回了成都就别跟我来这一套,这么晚了,他们是没老婆孩子陪么,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么。
我大哥很尴尬的把车灯熄了。
昏昏暗暗的路灯下,她垂下头伸出了脚。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踩你的鞋子喽。
跟我玩以柔克刚是吧。
谁让我他妈穿了一双白鞋子,新的。
坐在包厢里,大哥一直劝我,他说你是不是有病,你明明晓得每个人身上的屎都是揩不干净的,你自己都还跟那个小伙子不清不楚的,你就不要去管小张身上那些屎,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长得那么漂亮,不可能没有男人围的。
我说你们到底晓不晓得我们是同性恋,女同性恋,只喜欢女的。
他讪讪的说,我晓得也没用啊。
人民的莽弟情商真的太高了,给我一千个一万个高以翔也不换。
他把麦克风递给我说,来,女同性恋,我专门给你点了一首你最爱的心雨。
女同性恋能有什么办法。
女同性恋只能铁青着脸说一句,我要唱毛宁。
——没问题,都依你,张董事网暴眼子去了,我就是你的杨钰莹。
网暴眼子,在成都话的意思就是,勾引糟老头子。
唱完了毛宁,好像又唱了崔健,李宗盛,魔岩三杰,我不得不说我的声音真的好难听啊,仿佛也就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有脸撕喊几句。
在笨小孩的前奏响起时,人民的莽弟提前申请道,我要唱刘德华。
——那我就唱吴宗宪。
——你这个烟锅巴声音啊,还是唱柯受良算了。
人民的莽弟看也不看我的给出了一句点评。
我的心情很快多云转晴再转晴到不行。
要爱就爱所有,包括妹妹头,流行整个地球,Pretty China doll.
我不得不说,中国娃娃魔性的MV再配上我魔性的嗓音真的是老少咸宜。
莽弟把脸都要笑烂了。
载歌载舞的我问他说,老子除了没有大奶奶,哪里不比她adorable,凭啥子她有男人喜欢,老子就不能有男人喜欢。
莽弟有点直接的教育我说,我觉得女同性恋还是就不要想着勾引男人了。
我说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男人了,我连你都没有勾引过。
莽弟更直接的说,瓜娃子,你还是不要乱说这些话了,她们真的要吃醋的。
她们是谁,当然是他的她和我的她了。
有病的我一下子又开始多云了。
我说你给她打个电话,喊她马上爬过来,大哥都有点不安逸了。
半个钟头后,我莫名躺枪的大哥和姗姗来迟的她坐在门边的角落开始交流起来了。
交流了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不敢问,我们也不敢听。
包包被她顺手拎在了脚边。
Birkin又怎么了。
我心想谁没有似的,连老子都有三个,成天在老子面前标榜新时代独立女性价值,说白了你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婆。
老子又不要你养我。
你管老子还喜不喜欢男人。
只要老子遇到白马王子了,老子一脚就把你蹬了。
莽弟叼着烟摊在沙发上,他说瓜娃子,你脑壳头在想些啥子,你婆娘和你哥说几句话都不行啊,你看你那个表情,牙齿都要咬断了。
我说我在想我要不要和她离婚。
莽弟故意说,离嘛,批婆娘天天在外头网暴眼子,喊她狗日的净身出户。
想到她非常喜欢我们在纽约住的那套房子,想到看房子时她指着一面墙对中介说,这里应该可以够我太太放书柜吧,我太太书很多的。
想到她曾几何时也是说过这些话的,我马上就很没出息的说,净身出户就算了,她没有亏待我,我可以净身出户。
莽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朋友,你也是大女娃子了,莫跟小娃娃一样,网暴眼子这种气话,我们说起耍可以,不要在张董事面前说,晓得不。
余光瞄着门口那个角落,我好像是说,老子凭啥子不能说。
莽弟好像是说,就凭人家张董事早上六点钟才下飞机,九点钟就帮你收拾了你那个小白脸,你也不该在人家面前说。
诶。
可不咋滴。
进了家门鞋子都还没来得及换就打电话了呢。
10cm的鞋呢。
还有那条反人类的包裙。
十多个钟头从纽约飞成都,能换给谁看呢,总不能换给陪我接机的莽弟看吧。
莽弟都有三个孩子了,我已经说过了,真要勾引,我早就勾引了,我们青梅竹马,哪里轮得到她。
噫。
算了。
我捧着麦克风对莽弟说,去给我点一首歌。
——啥子歌。
——范晓萱的雪人。
柯受良了一整晚的我瞄着门的那边这样说。
莽弟骂骂咧咧的掐灭了烟蒂说,你们这些女同性恋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批过场太多了。
批过场,在成都话的意思就是,逼事儿。
是啊,我就是这么逼事儿多,我逼事儿多到自己都不是很好意思说,男人真的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