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巨型投石车的杠杆支架摩擦着轴承发出刺儿的怪叫,粗麻绳的绞力让尾部的投石器飞速向空中一扬,“砰!”一枚大石块立刻向半空飞了上去。
郭绍和几个武将亲兵骑着马在各处巡视。
护城河的水已经流干了,越来越多的抛石车、云梯被赶工出来送到了前线,整片旷野一片壮观的喧嚣。
城南这边本来有很多田土,但现在已经被无数的人踩成了平实的荒地,庄稼荡然不存。
只有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没有被破坏的水田,只剩下稻桩;稻谷被周军士卒收割之后作为军粮了。
他们骑马慢慢走了大半天才从东边沿着城南绕了一圈,到达城西北。
现在攻城主要是投石车在干活,除了损毁墙上的墙垛,时不时也能砸死砸伤一些南唐士卒,虽然缓慢,却在不断消耗对方的兵力。
若是南唐军有从墙上退避的迹象,郭绍的将领就会安排佯攻。
这些只是小打小闹。为了让上边的人满意,加上护城河的河水流干了,郭绍等将领正在酝酿一次从三面全线的总攻。
“云梯还不够,再等几天。”郭绍忍不住说,“一进攻,云梯毁损消耗得会很快,必须充分准备。”
南唐国用石油,果真是守城利器,但郭绍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挖起来了。这个时代,肯定只能采露天油矿,没法钻井。
李处耘也跟着郭绍绕着这个城转了好多回,对于他们一行人来说,可能对寿州城外围比自己家门还熟悉了。
这座城的城墙围城一个近似正方形,北面是淝水、对岸就是八公山。
郭绍等人走路估算的距离,整个城的周长起码十五里;一面墙就是三四里长。
这时李处耘开口道:“主公,我想起一个提醒,咱们除了寻思怎么攻城,还得防守,谨防刘仁瞻从城里冲出来进攻我们。”
一个部将听罢笑道:“南唐军屡战屡败,就靠缩在坚城里。这寿州城已成孤城,他们还敢出来战?反正我是不信的!”
“但那是刘仁瞻!”李处耘强调道,“要战胜对手,必先尊重对手,何况刘仁瞻本来就是个值得人敬重的武将,各为其主罢了。”
郭绍开口道:“我觉得李兄说得有理,咱们围城的人虽然很多,但大多是镇兵、乡兵,还有大量未经战阵历练的民壮,本来就存在漏洞,须得加强提防。李兄观之,我军围城工事可有不当之处?”
李处耘道:“这些工事是前任修建的,官家也巡视过,任何有经验的将领都会这么围城。工事是没有问题,我只是担心被进攻时,兵员战斗力的问题。”
“我虽为虎捷军左厢都校,但在手里只有第一军、第二军六千来人。余部在李重进手里,不在寿州。”郭绍道,“倒是侍卫司步军司都指挥使李继勋手里有多达两万人步骑精锐……西北靠淮水那个方向,过去能看到大片的营地,就是右厢的驻地。”
李处耘轻轻说道:“李继勋是想等在那里,打南唐援兵。”
大伙儿听罢,其中的明白人都听懂了……李继勋部从来没到寿州城下来过。
郭绍皱眉道:“我等一会儿亲自去一趟右厢大营,让李继勋调兵至前线驻防。毕竟如果真被寿州兵袭击了的话,李继勋在驻扎那么远也有责任。”
“只能试试了。”李处耘点头道,“寿州城外围战线这么长,不算北面的淝水,东、西、南三面就达十余里地,六千兵如果分兵驻守、兵力太稀薄了。”
郭绍听罢,越想越觉得有漏洞,当下便跑马赶去虎捷军右厢大营……为了表示诚意,他不是派人去,而是亲自去请兵。
连夜赶路,半夜才到达右厢中军大营,愣是等到天明才被放进去见李继勋。
但李继勋表示郭绍是庸人自扰,“郭都使一个厢都校,手里的兵力粗算也有十万,攻不下城池便罢了,竟然还怕城里的守军反过来进攻你?这还像话吗?”
旁边还有个部将更是嘲笑道:“郭都使一定觉得自个是韩信……哈哈,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嘛。”另一个人说道:“在淮南我朝连战连捷,若是郭都使真被龟缩到城里的守军打败了,那真是要名闻全军!”
郭绍亲自前来,跑了半夜路又在外面冻了半晚上,此时心下十分恼火。
他和部将亲兵出了大营后,忍不住回头唾了一口骂道:“你麻痹!”部将亲兵也跟着骂:“狗日的他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回到城下前营,李处耘听说了右厢拒绝调兵协防,只有叹气没有话说了。
郭绍也为难,说道:“要是派人请示李重进,估计也讨不得好。”
李处耘道:“为今之计,只有让第一军、第二军分驻东南、西南两角,这样可以在任何地方遇袭时有一部人马能就近增援……另外从殿前司诸军淘汰的‘下兵’还算堪用,一些节镇的牙兵也可作战,挑选一下集结成军,集中部署在各处位置。”
郭绍以为善,先传令虎捷军左厢二军换地方驻扎,又召集诸路将领到中军议事,以部署攻防之法。
……
刘仁瞻也每天都在各处城墙上巡视,他看了数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与众将商议:“若老夫出城,必破周军。”
部将以没有得到上峰回答为由劝阻。
大伙儿都不想出城去进攻……娘的,城下人如汪洋,连营成海,怕是有一二十万人?
淮水那边远远看去还有成片的帐篷,看不清究竟还有多少人马。
兵力悬殊太大了,大伙儿觉得能守城两个月已是十分不易。
刘仁瞻已经观察很久了,这时再也不听诸将的建议,力排众议道:“但凡守城,死守就是死地!这些天周军从八公山大量伐木,做了这么多攻城器械,定是要准备猛攻寿州。坐等他们来攻?不见得就是守城之道。”
刘仁瞻又指着西北方的连营,说道:“那边定是李重进的侍卫司精兵,营地帐篷都比城下的兵好得多,驻地那么远,相救不及。今秋高气爽正当沙场点兵时,又可在任意有利于我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乃天时;攻城者和李重进不和,而我军上下一心,此乃人和;我军进攻,可从各门中挑选任意一处,此乃地利。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尚不敢用兵,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我胆小!”
他又道:“周军兵多,但精锐都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城下诸部不过尔尔,诸位勿惧。”
众将虽然依旧担忧,但很相信威望极高的刘仁瞻,听罢无不拜服。
刘仁瞻遂下令决心出战,从军中挑选了精锐步骑,悄然准备。又任命自己的亲儿子刘崇为前锋主将,率精兵准备出击。
刘仁瞻再次留心观察了一整天周军部署,作出了决定:“精兵从定湖门(西)出城,得手之后先焚毁淝水河边的器械,然后调头向南进击,再焚烧正面的攻城器械,然后从通淝门(南)入城。”
他又指着西南角的一片营地:“这股人马似乎军纪严明,或是能战之兵,骑兵先打他个措手不及,冲散其营,别让他们集结成阵。”
刘仁瞻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以手遥指,拂袖之间如同指点天地之势。
他长身而立,翘首迎风,城下的千军万马仿佛不是能威胁他的人群,早已被踏在脚下。
就在这时,刘仁瞻的眉头一皱,又看见了那天的那个周军将领在远处转悠,虽然看不清脸,但刘仁瞻还是把那厮认出来了……就是骑马冲到城下想拿弓箭射自己的人。
周朝不少武将善射,传说有个周军武将在两百多步的距离直接射杀了城墙上的守军武将;这个事刘仁瞻觉得有出入,但也只是距离上的夸张。
他可不想和对方将领玩这种雕虫小技的把戏。
“把床弩搬过来,老夫看他敢不敢近前。”刘仁瞻立刻下令道。
那武将相距两三百步,似乎又发现了刘仁瞻,正坐在马上抬头观望。刘仁瞻也皱眉打量着他,两人又是一番远远地相觑。
但这回那武将不来了,刘仁瞻便命令部将大骂激他。只见那人在马上把手伸在耳朵旁,侧耳对过来,似乎在表示听不清楚。
刘仁瞻忍不住嘀咕道:“过两天老夫让你见识见识厉害,再和你计较。”
他遂不再理会,命令刘崇在各部挑选精兵悍将,把军队聚集在城西,随时准备行动。
不过何时开城出击,刘仁瞻也要亲自观察,捕捉他认为有利的时机。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垂落在地平线上,周军的投石器发射也陆续停止了。
那些高大沉重的器械树立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形成一道道黑影,有的杠杆还在旋转……此时此景,若是见识过油井上采油机的人,定然会不禁联想到那夕阳西下油井上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