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五月,在鞭炮齐鸣声中,众星捧月的丁佳穿着一袭白色婚纱礼服、坐着皇冠被柴灵秀和杨书香迎娶进老杨家的宅子里。
此时,她也坐在了大红色鸳鸯褥面、撒满枣栗子花生的“婚床”上。
东手首的三间屋子里,从堂屋到东侧内房已挤满了男男女女,他们仨一群俩一伙的如谷垛上聚集的麻雀,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新娘子的长啥样,就是要在今个儿逗逗新媳妇儿。
知客赵解放站在人群当间儿,这时候的他像村长似的,扬起脑袋睥睨着众人,见气氛打起来了,连续数声大喊制止住喧哗,这才亮起喉咙:“新婚三天无大小啊。”
什么意思?
就是说头三天逗新媳妇儿可以不分辈分,不分老少。
像书文结婚时就是这么过来的,图个新鲜呗,谁不想占占便宜蹭蹭喜气儿。
在欢笑声中,赵解放又说:“新媳妇儿就别床上坐着啦,可都等着你给点烟呢。”
这环节可不能少,少了就没味道了,而敬茶自不必说,先从老祖宗杨廷松老两口开始。
昨儿杨廷松十二点走的,尽管儿子一再坚持“从这边睡,就从我那屋”,走时,他郑重其事地拍着杨刚的肩膀:“忘爸跟你说的话了?”
忽然想起啥来,“那两个人都跟你说了啥?”
见他一时半会儿没闹明白,“徐怀玉和那戴眼镜的……”
“哦,他俩……也没说啥,今儿不是小二的大喜之日吗,新岳把东西给他们就走了。”
“我杨家祖上两代吃斋念佛,不杀生不害性,有善行才有今天咱们杨家的发扬壮大。”
杨廷松边走边说,行至院子里时,拍着杨刚的肩膀又语重心长地说,“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咱们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
说着说着他话锋倏地一变,摇起脑袋来:“徐怀玉脑子受过刺激,戴眼镜的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书的嘴文人的笔……”
“是是,内迁坟的事儿纯属无稽之谈。”
“睡觉时记得把内木瓜放枕头边上,提神醒脑。”
走到门口,杨廷松朝儿子摆起手来:“以后少喝点酒,”停顿,若有所思,“云丽这么年轻,别让她担心。”
说完,不惊不扰之下悄然而去,一个转身,拐进了黑暗之中。
悬在中天之上的月儿笑了起来,笑得如此温婉,任谁也想不起头一秒的苍穹竟会黯淡无光一片死寂。
厕所边上,杨廷松抬头望月,他看到了它在笑,他也跟着笑了笑,随后走进厕所解开裤带蹲了下去。
嘘嘘时他点了根烟,闭目养神沉浸在释放排解中,其时周遭一片安静,夜已深了。
他掏出手纸擦静屁股,烟也快抽完了。
顺手捡起一物,刺啦一声,他狠狠吸了一口,今儿是自己孙子大喜之日,他没喝多,眼前却一片血红:谁要是敢坏了规矩……
心里琢磨着,嘴里可就哼唱起来。
紫竹开花五月天
小妹妹呀采花走得欢
手跨紫竹篮
身穿紫竹杉
美丽的紫竹花开胸前
采了一山又一山
好像彩蝶飞花间
采了一山又一山
好像彩蝶飞花间……
欢快的调子经由杨廷松嘴里哼唱出来,他看着半空的月亮又深深吸了一口。
银灰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擦了粉似的透着股盈亮,这才伸手一丢,恋恋不舍地提起裤子。
回到家,同样一片热闹——莺莺燕燕围在桌前正在搓麻,连秀琴看起来都水汪汪的。
这使得杨廷松心里扑腾不断,眼前便再次浮现出之前所看到的一幕——青蛇和白蛇雨中庇护产妇的镜头……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杨廷松和李萍稳坐在桌子前,看着二孙媳妇儿给自己把茶满上,把红包欢喜地递到了她的手里。
“该给点烟啦……”人群中尽是瞅眼喊话的人,一个人喊了起来,紧接着呼声四起,雨打芭蕉似的忽闪起来。
“先给爷公点,由爷公开始……”
“杨老师这回可不能再往后稍着了……”
“杨老伯得来个表率。”
“杨大爷得给儿子们做个榜样。”
男人的呼喊声四起,一时间乱糟糟的说啥都有。妇女们在短暂的沉寂、议论、观望之后也都放开了手脚,跟着一道起开了哄。
“二孙媳妇儿得先过杨大爷的嘴。”
“书勤,让你媳妇儿先把爷公伺候好了。”
“云丽,你这东家得给老爷子做做思想工作。”
“杨老伯可得给儿孙把好关。”
看着起哄的人群,杨廷松笑得合不拢嘴:“心意到了就够了,就够了。”连连摆起手来,又推了推老伴儿,“你替我吧。”
“不行!绝对不行!您老不能再缩了!”众人不依不饶,“大家伙儿就想看看老爷子抽这头一口喜烟。”
杨廷松满面红光,笑道:“那就让我二孙女给我包块糖吧。”
众人仍旧不依不饶:“到大三儿(香儿)结婚指不定什么时候呢,就得来一个,就得抽头一口。”
声嘶力竭的喊叫中,杨刚自然被妇女们推出来说事儿,“您老不来他怎么接力?”
这一闹早把新媳妇儿丁佳臊得粉面通红,不停地巴望起杨书勤来。
媳妇儿窘羞,不是书勤不想帮她,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还不知自己有啥节目呢。
杨廷松跟老伴儿一错眼珠,李萍心领神会,当即扬起手来:“这么着吧,我看就由云丽替佳佳敬烟吧。”
这一拍板,众人哼哼唧唧地,不免又嘤嘤起来:“爷俩得一块。”
见此,杨刚笑呵呵地召唤起二儿子来:“还不给帮忙拿烟。”
陈云丽不漏痕迹地看了眼杨书香,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杨书香把手抱在胸前。
他咳嗽了一声,他看到排山倒海的人拥挤过来,他摸了摸口袋,往人群里一挤,跑了出去。
陈云丽若有所思,但很快就信步上前接过二儿子递来的烟。
而当她和丁佳把烟叼在嘴里欲点火时,好事者早就备在一旁,点一次吹一次,再度为难起来。
“火得让公公给种。”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星星之火蔓延出去,杨廷松和杨刚便又给妇女们推了出来,凑到了一处。
“听我的,都听我的。”
赵解放连连摆手,示意大伙儿不许捣乱,于此他又适时地喊了一声“新婚三天无大小”,又恰如其分地接了句:“江山给打下来了,得把香火延续下去。”
烘托着气氛。
赵解放提起香火这个词,人群就又炸开了锅。
“先来一段入洞房……”
“公公给儿媳妇传香火喽……”
“杨老师快来吧,爷俩看谁先入洞房……”
杂乱的话语声经由广大劳动人民的嘴传播出来,带着股翻浆泥土的新鲜气息,把伊水河畔原生原态的淳朴展现出来。
“这香火最后还得由儿媳妇往下传,老公公还不把火种续上?”
幸亏赵解放是个大嗓门,话说出来时,男人们早已打了鸡血般,妇女们也是笑得前仰后合——推着陈云丽和丁佳凑到杨廷松和杨刚父子面前。
“薪火相传,儿媳妇要当家,公公给种上。”
赵解放大声白气地喊着,在满堂哄笑声中,又喊:“新婚三天无大小,公公还不种?”
他说一句,众人迎合一句。
李萍坐在椅子上,一边笑一边摇起脑袋:“这个解放呀。”
书勤隔着人群不时向西打量。
他虽说心里有谱——知道娶媳妇儿的环节离不开荤,却也给眼目前这阵势搞得有点懵——才第一阵就这样儿,大哥结婚时似乎还没这么大阵势,后面我可怎么应付?
又巴望着二婶儿赶紧过来帮忙,不然真怯了阵,笑话可就闹大了。
杨伟皮笑肉不笑,心里暗骂着赵解放。
自己哥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他找这个混不吝的?
不过毕竟是血脉相承,就从旁给书勤支起了招:“小二你还不过去给解围。”
书勤心里叫苦,我怎么解围?
往前一闯就给赵解放拦了下来:“新郎官倒着急了?先稍着,后面跑不了你。”
嘿笑中,面向陈云丽和丁佳:“公公还行吧,给种得咋样?”
众人齐聚的目光里,陈云丽把手里的烟往赵解放的面前一递,笑着开口道:“红红火火呗!”
书勤见机行事,不等赵解放来问,立时接过母亲和媳妇儿的烟,递到爷爷和父亲手里。
赵解放倒没拦着书勤:“尝尝儿媳妇的味儿吧。”
喊完,他看着杨廷松和杨刚父子把烟夹在手里,示意二人不能推辞,待看到他俩放进嘴里去吸,忙又问:“儿媳妇儿这味儿抽着美不美?味儿正不正?水儿多不多?”
说书唱戏的要是不整点荤段子根本就没人听,乡村里的红事儿自然也少不了这个,尤其是面对花枝招展的女人时。
赵解放这么一带头,人群立时又炸锅了,他们等的就是这个,之前他们起哄要看的镜头也是这个,便嘻嘻哈哈地问:“水儿多不多?”
把目光聚焦在云丽裸露在外的大腿上和丁佳鼓囊囊的胸脯上,一边看一边等听着杨家父子怎么来圆这个场。
杨刚原本就喜欢热闹,今儿又是儿子大婚,再者他本心也乐意媳妇儿站在人前被人品头论足。
免不了被刁难也无所谓,倒也乐得欢欢喜喜:“咱喝沟头堡水长大的,”开场白说得众人一愣,不带犹豫他继续说了下去,“老杨家的女人从我奶奶到我母亲,再从我媳妇儿到儿媳妇,个顶个的都似这伊水河一样,知情达理温柔似水。”
他往那一戳,言语一出气势立马显现出来,说得合情合理既稳住了局面,又恰如其分地把杨家的女人展现出来——主要还是把自己媳妇儿烘托出去,和陈云丽站在一起,珠联璧合真真一对郎才女貌。
杨廷松仍旧不疾不徐稳稳当当,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内抢了儿子的风头,作为老太爷,他清爽地嘬着大儿媳妇陈云丽给自己上的烟,等儿子把话说完,他笑容满面地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才徐徐开口:“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孙子大婚之日我大闺女给点的喜烟可不光是抽着香,跟过日子似的,这心里也美呀。”
稳着阵脚,同样轻巧地作出了答复。
杨刚非常清楚父亲的脾气秉性,也非常了解他的性格。
除了心系子女,父亲骨子里的传统还有忠孝仁义这四个字。
他所遵循和坚持的也正是由这四个字所构成的伦理之上的男女有别。
令杨刚隐隐担忧的是,闹婚是否会触及父亲的底线——毕竟这烟是他儿媳妇嘬过的,上面沾过云丽的口水,毕竟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是临时加进来的,不过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观众们叫好但不买账,非要再来点新鲜的、别出心裁的。
赵解放扬起手来示意众人,笑呵呵地又开始出起了难题:“老爷子,书文结婚时我们可都见证过了,这书勤结婚不给来首诗助助兴?”
柴灵秀和杨华在西屋陪着新亲代表丁孝昆已经聊了会儿,东屋这边闹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也起身凑了过去。
来到堂屋,柴灵秀正看到儿子戳在当院门口背着身不知在干啥,朝外一喊,把他叫到了身边:“咋一个人溜出来了。”
见他哼哼唧唧嘴里还叼了根烟,一把抢了过来。
“我尿急。”
之前出屋去后房身转悠了一遭,越转悠越烦,尿尿不是尿尿赏花不是赏花,无所事事之下不知不觉就又走回院子,这烟其实才抽了两口。
“怎不去逗逗你二嫂子,凑凑热闹?”
丁主任看着书香,笑道。
他眼里这小伙子可不是拘闷人,而且一早放出话要在今儿个“刁难”自己这侄女,见东屋又闹腾起来,他和柴灵秀相视一笑,朝着书香努了努嘴:“可又开始了。”
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杨书香火烧屁股般就窜了出去。
他挤开人群往里正要突,正听到赵解放布置节目:“既然老爷子说了,那就先把它保留下来,敬酒时咱再一起欣赏。”
“那咱们就继续吧。”
众人活跃,赵解放更活跃,还说这当务之急就是要逗逗媳妇儿添添喜气,便责令书勤把气球拿出来,“香火传承有了,行不行还得看实际表现。”
他示意杨书勤把气球绑在丁佳的“腰上”,美其名曰“敦伦”,还当着众人的面隆重地推崇起杨廷松来,告知众人这词的出处——可都听杨老爷子说的——“也叫行周公之礼,白话就是内个,内个两口子怎么睡觉。”
村里人哪知道敦伦什么意思,他们只知道伦敦,他们还知道家里蹲,还有一个极为敏感的词——乱伦,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是知道的。
听了赵解放的解释,于是众口一词:“那就请老爷子再给指导示范一下怎样行周公之礼吧,新婚三天无大小,来吧。”
巴不得看一场“爬灰”场面,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老爷子要是觉着差了辈分,那就跟书勤他妈来吧,给指导指导。”
都想见识见识文静的老爷子怎么爬大儿媳妇。
“二婶儿人内?”
赵解放站在人群当间儿,只见老二杨不见老二杨的媳妇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知客嘛,这场合需要他来主持,也需要他来推动节奏:“可不能都让大嫂子一个人来。”
隐隐然把矛头指向了柴灵秀。
杨伟的脸色铁青,肺当时没气炸了:你个王八犊子!
以为这是草台班子吗?
就算是草台班子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吆喝的!
脑袋瓜子嗡的一下,刹那间书香如雕像呆立当场。
有那么一瞬,他脑子里竟萌生出一股鸡奸赵解放的念头,为此他甚至想到了房山后头堆着的劈柴和炉子上挂着的火筷子,这一粗一细一短一长搭配起来,他信心十足——自己完全可以在赵解放的身上运用起来,把两种不同风格的表演方式展现出来。
探着脑袋,书香前倾的上身开始还插着腰,而后很快便把胳膊抱了起来,他两只脚不丁不八,笑着笑着左脚后跟便微微扬了起来。
舔舐着嘴角,书香发觉自己身体有些颤抖,他把两只手又插在了腰上,脸上的笑越来越浓,就在这时,胳膊被谁碰了一下,他往身左一撞,下意识把头扭到了右侧。
杨廷松嘬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红光满面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归还是年轻人的。”
引用圣祖的话时,他看到二儿媳妇挽着孙子的手分开众人走了进来,把手一扬,他笑呵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李萍在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她和老伴儿相互间微笑着,朗朗而语起来:“拳怕少壮,这舞台终究还是年轻人的。”
赵解放笑了笑,把话往回一收:“既然老爷子老太太把舞台让出来了,那就由当妈的给儿子做个婚前指导吧……二婶儿,这块你最熟悉。”
见他要单挑柴灵秀,李萍脸上笑意盎然:“解放你想讨便宜卖乖,怕不是又要烧鸡窝脖了。”
话音刚落,柴灵秀那边就言语了:“大伙儿想不想看?”
众人的目光本就集中过来正等着看好戏呢,她这么一说,全都嚷嚷起来要看精彩节目,要看眼目前这美人怎么把计生的那块搬出来。
柴灵秀莞尔一笑,朝着赵解放一招手:“知客言语不敢不从,我看就由你来示范一下好了,也好让大家伙开开眼。”
说话不拖泥带水,稍稍把书香往前一送,“看我家香儿早就跃跃欲试了,我这当妈的正好亲自给做个指导。”
话是拦路虎、衣是糁人毛,这场合既不能缩脖子又不能任由别人差遣,她软刀子一抽,根本就不给对方喘息时间,“解放你还等啥?”
不失礼又不动刀兵,笑中含煞:“每礼拜乡里都有婚前指导教育,小二和佳佳的大喜之日,更应该热闹热闹。”
被一通抢白,赵解放脸上讪笑,嘿嘿两声过后忙摆手道:“喧宾夺主了不是。”连说连打哈哈。
“新婚三天无大小,我都不怕你怕啥?”
柴灵秀脸上的那抹风情在眼波流转下抛了过去,杨书香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娘俩瞬息间占了上风:“好事成双啊,我们家香儿可等着你呢。”
见杨书香搓着手两眼乱踅摸,笑又不是个好笑,赵解放倒想凑凑热闹,可又一想,我又不是主角,别吃不到羊再沾一身腥吧!
“我说赵大爷嘿,咱别胡子剃得干净!”
杨书香巴不得赵解放答应呢,只要对方配合,决计让他忘不了这腰间盘是怎么突出来的。
退堂鼓一打,赵解放便嘿嘿起来,心道都他妈不是善茬子,还是规矩着办吧。
把头一撇装个没没带耳朵,亮起嗓门朝着杨书勤一指,顾左右而言他,活跃着气氛又嚷嚷了起来:“你别尽顾着看热闹,今儿你是正角儿,在场的人可都是给你助兴来的。”
催促着本场的男主角杨书勤和女主角丁佳继续表演节目,他倒借机缩了起来……
鸟语花香,艳阳高照,临近晌午时分,响房的饭点即将正式开始。
“妈我行吗?”
得空凑到妈的身边,杨书香搂住了她,一脸迫切。
柴灵秀捏起儿子的脸,与此同时拍起他的胳膊:“大了,懂得替妈上心了。”
撑开儿子的手时丢了这么句,而后朝着里屋努了努嘴:“妈得去陪新亲。”
这摇曳生姿迤逦而行的背影,刹那间卷走了半拉院子的目光。
他看着妈的身影掩入人群,咧咧嘴——自己四五岁时就跟着她穿梭在沟头堡街巷的人家里,是不是开眼界练心性不知道,现在想来多半是了。
阳光扑面而来,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头顶上的眸子硕大而闪亮,昨儿它笑起来时已是后半夜,彼时喧闹嘈杂,此时依旧,他就冲着堂屋喊了一声:“妈,我想喝点酒。”
昨儿是和顾哥一桌子吃的,今儿就不能随便坐了,所以他跟着姑姑一起,来到西厢房里围在了一张桌上。
“解放这前儿说话可越来越荤了,”杨华跟母亲谈论着,“我记得他爸那前儿说话就荤。”
李萍拍着闺女的手:“子承父业,一般人拉不下脸来干这个。”
目光一转,看向老伴儿,“这解放还算手下留了情呢。”
见桌前的小辈儿们都把目光聚集过来,她一抿嘴,笑着跟众人(丁佳)解释起来:“开始前儿确实闹得有点大,有点收不住。”
话说开了免生误会,“闹洞房可不分村里城里,哪哪都一样,是这个日子是这么回事儿,可不能往心里去。”
二孙子媳妇儿新进过门,女孩子性格再如何开朗也架不住一群生脸儿起哄,人家看的就是你脸红,不闹不热闹。
末了又饶了句:“得谢谢二婶儿给你们救火。”
侍立一旁的书勤夫妇连连点头。
“传统终究是传统,不能丢。”
说这话时,杨廷松仍旧四平八稳,但很快又摇起头来:“不过,解放现在学得可是越来越坏了,比他爸还加了个更字。”
他和老伴儿都是一身紫,喜庆之外儒雅尽显。
李萍笑着接道:“要不是小妹出来撑门面,你跟老大都难脱其身。”
她嘴上说,脸上却无比欣慰,知道老头子心里有数,万不会给场面左右了。
经母亲这么一说,杨华也笑了:“还得说我爸稳当,话打理得也圆满。”
杨伟瞅了瞅姐姐,又看了看哥哥,愤愤然道:“赵解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内泥腿子就一不带掺和的流氓、混蛋!”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说话油腔滑调吊儿郎当的人。
那都是人说的话吗?
也不知这前儿的人都啥心理,还都挺喜欢他那驴鸡巴调儿!
杨刚摆手笑道:“热热闹闹的挺好,这人生大事儿一辈子能赶上几次?”
他有感而言,发自肺腑,手不知不觉就伸到了桌子底下,攀附到妻子的手上。
立业成家离不开和谐,他谨记父亲的教诲,把父亲常说的这句讲出来,同时给二儿子送上了祝福:“家和万事兴。书勤,爸爸和妈妈祝你跟佳佳新婚快乐。”
陈云丽看着杨刚,一脸甜蜜,也嘱托起儿子:“从今以后小两口就要开始挑门子过日子了,书勤你可不许欺负佳佳,听见没?”
书勤点头称喏,看着佳人,他笑得比蜜还要甜。
陈云丽又道:“去吧,别让你二婶儿一个人陪着。”
书香半天没言语,看着杨书勤和丁佳要走,猛地插了句嘴:“嘿,别忘了你今儿说的。”
这不免有点矫情,不过他倒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要疼她一辈子!”
“香儿有女人缘。”杨廷松冲着众人诙谐地笑着。李萍也道:“香儿有心。”
“小伙子又俊巴又会来事儿。”
说着话,杨华就把书香搂进了怀里,“不得一个连的女孩排着队追?”
“啥?”
杨书香回转着心神,“追我?那可老鼻子了!”
他顺势把手搂在杨华腰上,“这不眼目前就是吗!”
“就糊弄姑吧。”杨华边说边提起记忆中的往事,“是谁说将来要娶俩媳妇儿的?”
尘埃落定,杨刚心里真有种龙归大海的感觉,闻听妹子提起三儿小时候的事儿,禁不住笑了:“瞅你急的,咋?惦着今儿就喝三儿的喜酒?”
他和陈云丽挪着身子给腾出个位置,朝着杨书香挥起手来:“这边来三儿。”
“有吗,我啥时说过内话?”
起身,杨书香笑嘻嘻地瞅着杨华,自我否定着:“到现在我也没跟哪个女同学拉过手儿。”
又找补了一句:“凤鞠算吗,她可是我姐。”
“不是你摸咂儿前儿了?”
杨华一拍书香的屁股,“去,你大窝都给你腾出来了。”
“就拿我找乐吧!”
书香往杨刚和陈云丽之间一迫,看着杨华,他伸手虚指右侧的谢红红:“我哥是没在身边。”
“呦呦呦,还害臊啦?”
谢红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哥在这不也拿你没辙吗!”
“去,没你啥事儿!”
杨书香抄起了一旁的香烟,头一耷拉,“我就脸皮儿,太薄啦!”
盯着脚尖,把手往陈云丽的旗袍上一搭,挡了挡她那裸露在外的大长腿,可还没等他把火拾起来,这当口,对面就传来了这道声音:“把烟放那,谁让你抽的?”
书香头都没抬,把烟夹在鼻子上闻了闻,而后撩起眼皮挑了一眼对面,拿着烟很快便张开了嘴:“奶,抽我二哥一根喜烟行不行?”
另一只手仍旧搭在陈云丽的腿上,胡撸着她的丝袜:“不行我转头就走。”
“平时不让沾,今个儿这日子还不让抽?”
“我就说嘛,不让抽我转头就走,我非得问问他杨书勤谁定的规矩?”
嬉皮笑脸的劲儿一上来,抬起脸来看向陈云丽,又看了看杨刚,用手指头比划起来:“就一根!”
一左一右倒先把烟让了出去。
“小伟,抽一根就抽一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杨廷松敲了敲桌子,“香儿,给爷递过来一根。”
杨刚把手里的烟递给父亲,顺手又接过来一根:“大给你定了,在这就一根,多一根也不行。”
杨伟没再吭气,却冷哼一声。
杨华忙道:“酒可以适当喝一点,烟嘛,尽量都少抽。”
杨刚拿烟轻轻点了下桌子:“小华这话说得在理。”
一拍杨书香的脊背,“给大把酒打开。”
杨伟又冷哼一声。
杯子里见了酒,菜也上来了,杨刚就站了起来。
他面向来宾,举起酒杯:“今儿是我家二儿子杨书勤大婚之日,在座的各位有我和云丽的家人,同事、战友、好朋友,九忙之下……哈哈,白酒的酒啊。”
书香听着音儿,瞅向陈云丽:“我大是酒忙之人。”
陈云丽则贴近他的耳朵:“回头娘娘也让你忙忙。”
说得杨书香气躁的心霎时间变得更为气躁,怔怔地看向陈云丽的大腿,伸手掐了一把。
“感谢捧场、感谢各位参加犬子杨书勤的婚礼,”在“他大爷、三姨夫”、“杨局”、“杨哥”、“杨书记”、“老杨、刚子”等等不同称谓的呼唤下,杨刚再度把酒杯举了起来:“先敬各位一杯。”
扬脖把酒干了,压着手腕说了声随意,转身归座。
“老大你少喝,还有任务呢。”
杨廷松指了指杨刚的酒杯,“都快三顿离不开了。”
“爸你放心,这些天我都控制着呢。”
“那也少喝,完事不还得跟县里那帮人喝吗,武装部、工商局、交通队、外贸局、广播站,来这么多人,你和云丽不都单请?”
“妈,这些天都没超量,再说我也没让云丽喝。”
“你两口子先吃饭,一会儿还得带着小二挨桌敬酒呢!”
“妈,我有分寸。”
这屋子里坐着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都不是村里人。
书香知道一会儿大爷大娘还得出去,就把手拢在陈云丽的耳边:“见着我琴娘和艳娘让她们少喝,告焕章和凤鞠再盯紧点。”
酒过三巡后,知客赵解放从外面走了进来,例行公事开始——由他开道,杨刚夫妇先是去正房跟新亲礼让一番,而后带着儿子儿媳妇回来开始挨桌敬酒。
原本西厢房的这桌不用敬,毕竟是一家人,可赵解放一再坚持要老爷子先来,恰恰又暗合杨刚心思——像大儿子结婚时那样,由父亲起个头——既把礼仪之家的传统发扬出来,同时又烘托了气氛带动了节奏。
屋子里除了学生就是后生晚辈,二孙子端着酒盘、二孙媳妇儿也都把酒给满上了,又有过先例,杨廷松就抄起了头一个酒盅:“头杯酒要感谢我大儿媳妇陈云丽。”
一扬脖,把酒干了。
众人屏气宁息,知道老爷子还有后话。
“给我杨家生了个好孩子!”
话毕,杨廷松看着杨书勤,嘱托道:“二儿,要像孝敬自己父母那样孝敬对方父母,这是孝道,不忘母亲十月怀胎之恩。”
停顿少许,杨廷松抄起第二盅酒:“第二杯要感谢我二儿媳妇柴灵秀。”
一扬脖,同样把酒干了:“红娘牵绳喜从天降,”同样停顿少许,看向丁佳:“老杨家的子孙又娶了个好媳妇儿。”
说完,第三杯酒便抄在手里:“杨书勤和丁佳大婚致喜!爷爷和奶奶祝你二人生活美满,幸福快乐!”
在丁佳“谢谢爷爷奶奶”的礼敬下,这酒他仍端着。
这时,李萍起身从老伴儿的兜口里把红包抻了出来。
镜头下,杨廷松略作沉思,很快便吟了出来:“五月闻声起,今春喜迎霞。青松朝日久,彩云遍地花。勤起舒本意,佳人自年华。廿载扶桑木,书香传世家。”
酒盅一扬,一饮而尽:“这首新婚致辞送给你夫妻二人。”
掌声中,满堂喝彩,李萍也适时把红包递了过去:“小二、佳佳,早生贵子大吉大利!”
说得丁佳脸一红,知道这是奶奶送来的祝福,倒也没有过多扭捏。
“书勤,这得记下来,还得裱起来啊。”
呼声四起之下,杨书勤和丁佳相视一笑。
这自然要裱起来,等彻底忙完了,就把它搬到新房里。
“传家宝这是。”书勤朝着爷爷一笑,“也跟我哥一样,到时您来给写。”
杨书香在一旁瞅着听着,也闷了口酒。
等到这桌依次敬完,他起身让二嫂子也给自己倒了一盅。
在这喜庆热闹的场合下,他想象着自己入团宣誓时的镜头,觉得应该把拳头放在胸口上,然后再说一些我志愿啥啥啥的话会比较好,或许也更庄重也更具代表,然而大大娘娘面前他却照猫画虎来了句“百年好合”,算作自己送给二哥二嫂的新婚祝词。
落座之后,他鼓秋着回身看了眼大大和娘娘的背身,也不管父亲如何嘟噜着脸蛋子,俩眼一挑,抄起茅台便又续了二两。
这自斟自饮之下难免有些熏熏然,等到杨书勤敬完了酒,他已经有些飘了,晃晃悠悠凑到陈云丽近前,说不好是亲还是啃,搂住脸再次耳语起来,要她转告马秀琴和褚艳艳少喝,让焕章和凤鞠务必再盯紧着点。
陈云丽把话转达过去时,焕章和凤鞠确实在盯着、在劝着,不过六子和许加刚也盯紧了——他二人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都曾努力过,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失败一个成功,而相同之处则同时都把目光悄悄集中在女人身上——六子不甘心,他得不到眷顾百爪挠心,陈云丽进屋之后他那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的身子。
昨晚上心想事成把马秀琴给干了,今早见到她之后,许加刚免不了一阵飘飘然——沟头堡的女人又咋了?
还不是半年不到就被我给办了!
他当着赵伯起的面干娘长干娘短的,又借着一旁的沈怡给打“掩护”,虽没碰到肉,可这心理却无比满足。
这不,憨皮赖脸地挨在顾长风的身边,守着马秀琴这块肥肉暗暗得意不说,偶然间在陈云丽旗袍下摆的开气处窥视到了某种风情,这心里异想天开又动起了不该他动的歪念——眼珠子专门在陈云丽下三路漂移,吃不到这块肉还不许看看?
暗暗盘算,回去之后一定要让沈怡把那她两条大长腿展现出来,给自己解解渴,等马秀琴来陆家营时,再跟她好好玩玩。
打定主意,许加刚趁着敬酒时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新娘子身上,他挪了挪椅子凑到马秀琴的身边,一边盯看陈云丽的丝袜高跟,一边对马秀琴耳语:“琴娘,再给我穿一次她腿上的丝袜,咱就两清了。”
马秀琴脸红似血,像是脱光了衣服被人瞅着一般。
愣了好么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又偷偷扫了一眼陈云丽,想到杨刚和许建国之间的那层关系时,这面皮越发烫得厉害,她就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陈云丽的大腿,趁人不被,压低声音和许加刚咬起了耳朵……
总觉得谁在耳边唠叨,迷迷糊糊醒来,杨书香眨巴了几下眼,嘴里干得冒火。
外面天还亮着,他鼓秋起身子把被撩开,爬起来时,闻到一股香味,四下踅摸,枕头边摆了俩说葫芦不是葫芦的玩意,也不知是啥,摸起来硬了吧唧的。
他把它抄起来放到鼻子上,味儿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穿鞋下地跑到堂屋水缸处舀了瓢凉水,书香咕咚咚就是半瓢。
水缸倒映,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他有印象,艳娘和琴娘又没少喝,送她俩走时,这脑子里就想起了大大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厢房里有人打牌,书香遮挡着自己的卡巴裆,一溜烟跑到后身厕所,裤子一解,才刚把包皮捋开,尿就一条线似的射了出去。
他把脑袋一扬,嘘嘘起来感觉这泡尿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好在酒气冲天脑袋却清醒了。
墙头外侧的不远处,一串串榆树钱垂挂在枝头轻轻摇曳着。
打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似乎永远都没有止歇过,而焕章凤鞠等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同那可恶的六子。
低头捋了捋包皮,书香看着自己卡巴裆里已然有些疲软的鸡巴,这才发现,便池里滴沥了一小滩血渍。
明儿是周一,哪怕午夜把饺子下锅,自己肯定也等不及听二嫂子说出“生不生”这个问题,书香就捡了几个煮好的鸡蛋,去了皮递到丁佳手里,当着一屋子的面提前问了出来。
吃到嘴里的鸡蛋肯定是生的,所有能下嘴的、能吃到肚子里的肯定也都是生的,欢欢喜喜中,杨华就把这个一并给规划到了“传统文化”当中。
书香不是起来了吗,她就把提早准备出来的相机拿在手里,给老杨家这十二口人拍了一张全家福。
杨书香往椅子后面一站,除了跟妈,又依次跟娘娘大大,哥哥嫂子们分别拍了几张。
完事儿把相机从大姑手里要了过来,递给了杨刚——抢拍。
小伙子西服革履脸上带笑,拉住了陈云丽的手:“我娘娘不总说我没跟她留过爱的回忆吗……”猛地一塌身子,拦腰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一百三十斤的大活人啊,不轻省。
陈云丽“咿呀”一声,羞态毕现,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杨书香的脖子,随着咔嚓一声,又连续咔嚓几声,穿着紫色旗袍的少妇和一嘴角张扬、留着中分的小伙子便留在了镜头里,十七的花样少年管四十四岁的她叫着娘,旗袍下的女人当着家人的面,羞答答的,管他叫着儿子……
“心事一了,这心里就踏实了。”
周五到现在差不多一个礼拜了,也该回去了。
“可不,心事一了妈这心里就踏实了。”
李萍往椅子上一坐,这边由着老伴儿给自己擦脊背,那边不误跟闺女说话。
她也知道,这是娘俩最后一晚,再见面时不知又得何年何月了。
“你妈就只这睡眠不太好。”
杨廷松把手巾过了遍热水,拿着搭放在李萍的身上,一遍遍擦拭着。
“这不高兴吗,这几天你不也把作息调整了。”说着说着,语气就变了,“成家立业了都,时间过得真快。”
“过年前儿都没熬过夜。”擦干净,杨廷松给老伴儿披上了衣服,他也宽衣解带,坐在了凳子上。
杨华起身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抢过手巾,替她给父亲擦拭起来。
李萍默不作声地看着老伴儿,把烟递了过去。
杨廷松架起胳膊,点着之后直接递给了李萍:“你妈这些天怕不是又得失眠了。”
李萍看着老伴儿,知道他心里也不舒服,嘬了口烟又递了过去:“嘴里苦的。”
“楞会儿我给你沏点蜂蜜水吧。”杨廷松嘬着老伴儿的烟,摇摇头:“躺下我再给你松宽松宽。”说完这句,便抽起了烟。
“咋说着说着就都不言语了?”
杨华推着父亲的肩膀,给他从上到下又捋了一遍:“想我的时候我过来不就得了。”
这几天几乎没睡过整齐觉,好歹一聊就后半夜,该说的话太多,逮着什么说什么,想起什么就聊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又哪说得完。
杨廷松摆了摆手,站起身子披上了衬衣。
从桌子上舀了一勺蜂蜜,给温水一过递到了老伴儿手里。
李萍看着他,心里一酸,泪就浸了出来:“他爸。”
叫着两口子相互间的称呼,拉起他的手时有些哽咽,“就会宽松我,你就不说得了。”
“说啥?不都挺好的吗。”
杨廷松给李萍擦拭着眼角,“喝吧,完事儿咱躺下说。”
其时这眼角也溢出了泪。
“妈你又来了……”杨华换了水,稍稍背过身子,衬衣一解,就着水也清洗起来。
哥和嫂子这些天都快给累劈了,她也没好意思从他们那边打搅,“不还有俩闺女伺候呢吗。”
“不还俩闺女伺候呢吗!”
杨廷松抹了下眼角,拍着李萍的手安慰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咱这岁数清心寡欲又随心所欲,还有啥想不开的?”
又捅了捅老伴儿的胳肢窝,“这几天都黑白颠倒了,还不知足?”
他看着老伴儿破涕为笑把蜂蜜水缓缓喝下,示意她上炕把褥子铺好,起身送回杯子,从柜子里给闺女找了件背心,搭在炕边让杨华替换,转身走向堂屋。
“景林昨儿找我来……”杨华跟母亲念叨着,把胸脯抹了抹,又简单擦了擦脖子和腋窝,拾起背心一比划,不禁笑了起来:“妈哎,这我哪穿的?”
李萍回头瞅了一眼,朝着柜子努了下嘴:“穿你爸的。”
挂窗帘时,看到老伴儿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禁不住喃喃起来:“他爸,你就不说得了……”
杨廷松提着尿桶进来时,杨华已经曲腿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揉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闺女,当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杨华人到四十,白白净净的,胸前的两个奶子在白背心包裹下颤来颤去,连奶头都若隐若现支了起来。
她一边揉,一边跟母亲说着话,见父亲进来,随即又说:“我妈和你倒是都没变。”
“啥没变?”放下尿桶,杨廷松又把水打了一些放在闺女伸手够得到的地界儿,“都老啦。”末了沏了杯茶,放在自己睡觉处。
“你让我妈看。”
“你爸退休之后不得了场病吗,打哪起更重视身体锻炼了。”
杨廷松解开腰里的元气袋,工整地放在边上,脱鞋爬到炕里:“现如今条件都改善了,锻炼身体没亏吃。”
解开裤带把裤子脱下来,钻进被窝:“爸现在一气儿爬上五楼一点问题没有。”
“那么大岁数就别种地了,又不是没吃的。”
看着父亲细皮嫩肉的,“乐意活动腿脚可以打打太极,跳跳舞不也一样吗,我哥那边又有现成地界儿。”
杨廷松摆起脑袋来:“都一群年轻小媳妇儿,我这么大岁数瞎掺和啥?”
边说边解衬衣扣子。
杨华一愣,推着母亲的身子,忍俊不禁道:“我爸这思想不挺开明的吗,怎说这话?”
“你爸说这前儿跳舞的就跟光屁股似的,不乐意跟她们搅合一块。”
李萍边笑边说,“大晚上的,他爸你少喝点。”
她看着老伴儿端起茶杯边吹边吸溜,脸上难掩的是几十年来的荣辱与共,那是相濡以沫才有的幸福:“你爸年轻时的业余爱好就是跳舞,妈这前儿懒了,你爸就不乐意跳了。”
“啥光屁股,人家穿的那是脚蹬裤。”杨华脱掉了西裤,里面套的就是一条健美裤。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喏,你闺女不也光了屁股。”
杨廷松瞅了一眼,抿嘴偷笑。
杨华咦道:“爸你笑啥?”
“你是家里人,那不一样。”
杨华看向母亲,娘俩都笑了起来,笑罢才说:“要说我哥他就没醒其悟。”
“又瞎说了不是,你嫂子能是你妈吗?”
“不老封建吗。”
“还说,你爸脸都红了。”
夜深,杨廷松丝毫没有困意,见老伴儿和闺女已经打起呼噜,他钻出被窝,起身给她俩把被子约了约。
当他把闺女的手放进被子里时,心跳莫名地加速而起……
“小华,再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杨刚拉住妹子的手,细细端详,“身条没走形,比你嫂子也不差。”
陈云丽和柴灵秀四手相握,并蒂莲花似的看着杨华。
杨华微微一笑:“哥,替我多孝敬爹娘。”
杨刚伸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脸蛋:“哥得掐你。”
手腕一晃悠,搭在脸上的手变成了爱抚之态,“跟爸和妈说一句再走吧,别让他们睡不好觉。”
“夜个儿晚上聊到后半夜呢,”杨华抓住了大哥的手,头一低,良久,缓缓开口:“不就是怕他们心里不好受吗。”
“不告而别难道就好受了?”
杨刚自言自语道,紧接着他看向妹子,目光坚定:“你给哥记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说话间,回身瞅了眼陈云丽,冲着杨华又道:“小二结婚我和你嫂子心里都不好受,这还是在身边守着,何况你这一走,相隔千万里。”
“小华(姐),进屋道个别吧,省得放心不下。”
陈云丽和柴灵秀姐俩对视,齐声说道。
杨华本不想惊动别人,正如多年前她独自一人去外面闯,当老师的也不都一味地墨守成规。
整个下午天阴沉阴沉的,吹拂的风里带着股泥土鲜腥味,暮春孟夏交接,不知这场雨到底会不会仍旧像往常那样,淅淅沥沥?
大姑临走时还念叨呢,说要不要提前一天走?
书香说得等我妈周五做完报告——下礼拜该期中考试了。
战前出去跟你妈一起散散心,都是响房内天丁主任透露的。
“暑假来姑家里吧,姑给你做好吃的。”
杨华捏着杨书香的脸,“咋了?舍不得家还是舍不得你妈?”
又冲着书勤两口子笑道:“有这录影带,他们没来也能跟着分享这份喜悦。”
这边说完,那边又抱起了大侄儿的闺女,亲了几口,“过得真快,都成家立业了……好啦,忙了好几天,也该歇歇啦!”
众人上车的上车、骑车的骑车,在杨华扬起手臂时,又依依不舍相互道别,但终归抵不过无不散的宴席,在丁佳回四这天午后,一家人算是结束了这次难得的相聚。
“老大你和云丽甭归置了,好不容易清静会儿,休息补觉。”
杨华走后,始终也没言语的老两口终于开口说话了。
杨廷松和老伴儿一个心理,这几天人困马乏,忙得都快屁滚尿流了,往后错错又不是没工夫做。
“剩这么多菜……”放下手里活计,杨刚指了指桌子上摆的。
半桌子菜怎么打发?
“扔怪可惜了的,多遭尽!不如晚上弄个杂和菜,把老安子他们都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