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场手术,那个男人

        岑瑾之到医院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注射室,副院长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到岑瑾之的第一眼,惊喜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

        面色灰败,两颊凹陷,眼里的血丝多到透不出眼白来,不说蓬头垢面,但岑瑾之这副精神状态显然很有问题。

        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会提前要求院里准备好去甲肾上腺素能药物和安非他酮,这一类迅速刺激神经系统,让人保持清醒和高效率的药物。

        岑瑾之正在注射葡萄糖,并向注射医生交代后续手术过程中需要持续提供的药物种类。

        副院长欲言又止,“你……会不会太勉强了,而且一下子注射这么多短期刺激性药物,后遗症可能会很……”

        岑瑾之随手将手术刀握在指间,灵活地摆弄了一下,不苟言笑的脸对上副院长迟疑的视线,才露出一个惯常的温雅笑容聊做安抚,又正色道:“我有分寸。如果不能保证自己的状态,我不会轻易上这个手术台。”

        他拿起一边手术患者的光片看了眼,“侵袭性纤维瘤。生长速度快,术后极易复发,而且生长部位太过关键,所以这次手术既然开始了,便不能停下,”副院长刚点头,便见他手指在片子上似乎丈量了一下,接着道,“浸润性太强了,从片子上看,已经浸润了椎动静脉,颈静脉,还可能包括臂丛神经以及颈总动脉……”

        岑瑾之将片子放到一边,一边在旁人的帮助下消毒换好手术装备,一边严肃地望进副院长眼睛里,“这类手术成功的案例不多,却也不算少,如果我没猜错,之所以棘手到叫我来,是因为肿瘤将上述组织都浸润了,最坏的打算,是将上述部位与肿瘤一并切除。”

        “没错。就是因为手术前低估了肿瘤的浸润区域,才这么不上不下。”副院长对于岑瑾之仅仅是看一下核磁片,就能将病情推测得分毫不差,并没有十分意外,他疾步跟上已经最后戴好了手套,朝手术室走去的岑瑾之。

        “虽然这场手术与你所在的神经外科牵扯不大,但最大限度保留血管和神经,同时完美修复受损部位的难点,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副院长看着岑瑾之快步进入手术室,头顶上再次闪动起“手术中”的字样。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种程度的手术对于岑瑾之确实是轻而易举,但那是对于平时的他而言。

        而站定在手术台前的岑瑾之,早已换了一副模样,再没有惯常待人接物时的微笑面具,眼底的专注似势不可挡的洪水,盖过了所有的疲惫和杂念。

        一个个专业器械的名字,从他口罩下的唇间吐出,常常是助手将上一件刚刚放到他手上,还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便被要求递上下一把。

        患处的骨骼被切断,参差错落的筋脉组织裸露在空气中,半途停滞的手术,几乎是岑瑾之一到场便在他的指挥下,游刃有余地快速开展起来。

        手术室里的医生有老有少,却都默契地听从他的安排,一步步分离组织,辅助固定,切割,止血,修复。

        他中途加入,却是这群人的主心骨。

        没人没听过这把“最稳的手术刀”的名声,哪怕全国一流的外科医生一起上了手术台,岑瑾之也有绝对的话语权。

        岑瑾之在医院的最坚定的迷妹,可以说有一大半是因为见过了他手术台上截然不同的气场。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而手术室里脱去温雅外衣,化身冰冷的精密机械的岑瑾之,可以说,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不免心生震撼。

        甚至有的人已经将他神化了。

        只要穿上那件手术服,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佛;只要他肯拿起手术刀,在那双上帝之手下,任何的疑难都会瞬间迎刃而解。

        此刻,他们赞叹地注视着岑瑾之飞舞的手术刀,将浸润到一起的组织快速完美的切割开来,本来以为要完全切除,甚至会导致患者瘫痪风险的神经丛,也被他奇迹一般的完美保留下来。

        井然有序的手术室,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他们信任的目光,却穿不透他面上的防护,也就看不见他口罩下的面庞,早已汗水淋漓。

        “手术中”亮起的第八个小时,岑瑾之握起手术刀的指尖,速度开始慢下来,却依然不见一丝颤抖。

        他的双手,稳的就像一个固定不变的支点。

        到最后,他几乎每下一刀,都要深深呼吸,小腿的肌肉也在急速痉挛。

        偏偏那双手,像脱离了他的身体,直接连接了他的大脑似的,分毫不差的动作依然是所有人的定心丸。

        第十个小时,最后一处病患组织被完美切除,岑瑾之开始交代后续事宜。

        “术后要及时叫醒患者,以免……”脑干缺血。

        最后四个字终于没来得及吐出,那双神之手也终于无力的滑落下去。

        岑瑾之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漫长而高强度的手术,成了压垮他绷紧多日的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病床上爬起来,确认了患者情况,岑瑾之几乎是立刻联系了那位代为传话的手下。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并没有行动。

        他被再次蒙上双眼,车外的环境从喧嚣到静谧,不知道开了多久,倒了几次车之后,岑瑾之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他听见木门吱呀被推开的一声,然后眼前光线一暗。

        清脆的几不可闻的瓷器磕碰声,然后是鼻息间氤氲的清淡茶香。

        他的眼罩被身后的男人解下来,岑瑾之抬起眼,入目便是一双搭在特别的椅扶手上的,格外苍白瘦削,却线条优美的手。

        那人左手上戴一串乳白色半剔透的串珠,被天青色的长衫袖口掩住了半寸。

        烟气袅袅的骨瓷杯,被另一只手慢悠悠地端起来,淡色的唇触了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岑瑾之久处黑暗的双眼,被男人身后窗棂透过的的天光,耀得看不分明,只见到一个与上次见面时相似的轮廓,还有一侧胸前形似岫云的冷白色排扣。

        然而上次见面,也是多年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