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雄聚首

        景泰五年,立秋。

        吴令闻的丧事很快便淡去,吴府再一次恢复平静。

        只是少了老爷和少爷几个主心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闹。

        如今两位夫人深居简出,大小姐又离家在即,当家做主的人早已变成了吴贵这个资格最老的大管家。

        幸好吴贵从前待下人也是极好的,恩威并施,所以对于吴贵成为默认的代家主,一众小厮奴婢都没什么意见。

        在大夫人的协助下,吴贵压下了自己小人得志的气焰,故作沉稳地把家中事务都妥帖安排,甚得人心。

        今日立秋,天气突然凉了些许,蝉鸣的声音小了许多,吴家一众都在大厅内,为吴红袖打点一切。

        何若雪也难得从蓬莱居出来,穿一件绣梅蝉丝白绸裙,上身挂了一条鹅黄点纹小坎肩,脸上的表情有些清冷,眼中带着宠爱看着吴红袖道:“此去金陵,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最近月许,我估摸金陵不会太平,必有些事要发生。你让韩毅好好跟着,莫伤了自己。”

        吴红袖自那日与何若雪一夜长谈后,便想着要去金陵找柳儿,与她一同会合吴雨,在家又陪了沉嫣琳几日,才提出离开。

        此时,吴红袖穿一件素腰绛紫连身衣,脚上穿一双绑腿小蛮靴,颇有女侠之风。

        她笑着点头道:“二娘有心了,红袖在外面闯荡数年,身上也是有些本事的。”

        何若雪点了点她的鼻头,啐道:“小丫头,就你能。”

        两人正说着,沉嫣琳从长廊转了出来,着一件黛蓝薄绸衣,一条天青琅花裙,一双蝶舞宫绣鞋。

        神态雍容,步伐轻缓,手中却拿着一封信。

        身后,吴贵一身锦衣,倒是显得有些贵气。

        何若雪无声地让开,对吴红袖点点头,便回蓬莱居去了。

        吴贵偷偷地瞄了她的背影一眼,便转头与吴红袖聊了起来。

        只听沉嫣琳道:“红袖,你常年在外,娘也管不了你了,这是娘写给风儿的信,你托李铁衫和石刚送与他吧。”

        吴红袖点点头,有些动情地道:“娘,待我行馆的事情了结,便回来陪你。”

        沉嫣琳闻言,双眼也有些泛红,抱着吴红袖道:“乖女儿,娘只求你平安,日后风儿在朝中也可照应我们,你一个女儿家的,便少些在江湖奔走吧。”

        吴红袖点点头,悄悄抹去眼泪,对吴贵道:“贵叔,家里就劳烦你了。”

        直至今日,吴红袖还不知吴贵与她娘苟且的事情,所以对吴贵依然很是尊重。

        吴贵笑着道:“大小姐放心吧,老朽自然省的。天色也不早了,金陵虽不远,大小姐还是早些上路吧。”

        吴红袖又与沉嫣琳斟酌倾吐了一番,便叫上韩毅,骑着那两匹大宛马和黑龙马而去。

        沉嫣琳站在府门前,好生望了许久,才转身回屋去。

        吴家变得更为冷清,与之相反的,却有好几个地方,突然热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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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

        城门处站立着一群人,围着一顶轿子。

        除了轿夫之外,为首的是两名男子。

        一人一袭青衫,作书生打扮,手执一把铜扇子。

        年纪约莫在四十左右,两鬓微霜,面容清秀,唇上生着整齐的短胡子,下巴微有些胡渣。

        即便年已不惑,依旧风采非凡,相貌俊朗,卓尔不群。

        脸上带着浅笑,却有一股尽握天下的气势。

        另一人一身黑衣,腰带血红,背上插着一把薄刃刀。

        此人面容冷酷,看不出年纪,似在二三十岁之间。

        眉目如利剑流星,嘴唇单薄,脸颊削瘦,一脸无情。

        冷酷地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却似乎与其阴影二合为一,极为阴郁。

        那轿子形容普通,四名轿夫满头大汗,勾搭在一处闲聊。

        只听那中年男子向着轿子中的人说道:“夫人,金陵已到。”

        那轿子中传出一名优雅温和的女声,柔弱怯意地道:“还请周先生安排,奴家对外界颇为生疏,有劳先生了。”

        那中年男子连温文尔雅道:“不敢,夫人客气了。那便先找个地方歇脚吧。”

        那夫人说道:“听闻方妹妹在金陵城中有处楼子,不妨去看看?”

        中年男子笑道:“夫人说的是雪芳阁,那便依夫人之意吧。”

        他一招手,几名轿夫便急忙过来。

        男子从腰包上掏出一锭金子,扔给轿夫,说了“雪芳阁”三字,便摇扇而走。

        轿夫把金子放好,脸上顿时大喜,更为卖力地抬起轿子,暗道自己遇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了。

        身后的年轻男子随即跟着,在他身后低声道:“大当家传书说,外五门统领在金陵办事,莫非老师想看看?”

        原来这年轻男子是那中年人的学生。

        中年人笑道:“我们的这位吴大掌门年纪轻轻,未免手段生疏,我岂能不提点一番?”

        “老师的意思是?”

        “唐熙被大当家打了半死,莫非你以为唐家家主会不把此事查个清楚?一查到底,自然会追索到吴雨头上。加上十几年前的恩怨,金陵恐怕要多事了。”

        中年人摇头继续道:“此次我未必会出手,大约也只是看看我这位故人之子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你也许很快就要多个师弟了。”

        那年轻人嘴角微扬,说道:“学生最近缺一个对手练刀,还望老师快些为我找个师弟。”

        那中年人大笑道:“哈哈,你这贪血刀痴!也罢,待我们把后面那位贵人安置好,便到明月楼去吧。”

        “贪血刀”!

        原来这年轻人竟然就是苍穹门三当家,“贪血刀”宋痴!

        那前面这位中年人被他称作“老师”,之前轿子里的夫人又叫他“周先生”,不言而喻,这位中年人便是智计武功皆为苍穹之首的“军师”周潜龙。

        如此,需要这两个大人物护送,后面那轿子里面到底坐着什么人?

        金陵,也许真的要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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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济南府。

        一处官邸外,同样是一顶轿子,八名昆仑奴安静地守在轿子周围。

        官邸内,正有一位手握大权的大官休息着,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官邸内,两男一女正坐在一张云锦大理石桌上用饭。

        一名男子面容硬朗英气,嘴角带着胡渣,眯着的小眼睛有些笑意,正是当朝少保于谦。

        另一名男子俊俏风流,凤目叶眉,头上系着一条玉带,面带谦虚,正是吴家二少爷吴风。

        那女子秀发细碎如流苏,带着淡淡的黄色。

        眼眸妖异,绿中泛金,鼻梁高挑,轮廓分明,天姿国色,难以形容。

        正是于谦的小妾,天下七大高手之一的“红颜玉”翡翠。

        于谦一边嚼着饭粒,一边问道:“前日问你,可知我为何如此随性收你为幕僚,可曾有了答案?”

        吴风皱了皱眉,说道:“我与大人初次会晤,大人对可谓一无所知,必是因父母辈的因由。然则母亲与大人亦不曾相识,莫非…是因为我的父亲?”

        吴风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沉嫣琳说她也忘了,但在吴风看来,无非也是她不愿意说出口。

        于谦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非凡夫俗子,推断有据。你可知你的父亲是谁?”

        吴风欠身答道:“属下不知,望大人明示。”

        于谦眼睛一眯,想了想,泛起一股奇异的微笑说道:“你既不知…事情便有趣起来了,那此事就随缘吧,以后时机一到,你自然会知道。”

        吴风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追问,只是点点头,继续吃饭。

        翡翠在旁边忽然“噗嗤”一笑道:“这孩子真可爱,脸上装作不在意,呼吸和心跳却已乱了几分,咦?竟平伏得如此之快…”

        于谦看了看自己心爱的小妾,问道:“我有意让吴风随你学武,如何?”

        翡翠杏目一眯,极为妩媚,双眼打量着吴风,眼神有些暧昧,奇怪那于谦却似乎并不在意。

        只听翡翠伸出纤纤玉指,挑着吴风的下巴问道:“俊俏的年轻人,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吴风脸色不变,轻轻离开她的指尖,起身弓腰道:“愿得指点!”

        翡翠像是看着某种猎物,不断点头说道:“好,有意思…咯咯,以后会更有意思…”

        一时,屋子里充满了翡翠的笑声,让这官邸的颜色顿时鲜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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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明月楼。

        吴雨早把那笔原要送去四川的善款取了出来,收了几处地盘,无形中包围了六凤居。

        金陵三绝,雪芳阁是宫中娘娘的私器,若是鲁莽出手,不知会牵出多少关系纠结。

        所以吴雨便把目光先瞄向了六凤居。

        随着吴雨和司明月的合作,两人相互了解之后,颇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吴雨年仅十七,行事出其不意,武功神秘,引起了司明月极大的兴趣。

        司明月这是红袖善舞,消息四通八达,让吴雨对江湖更加着迷。

        此时,司明月正如一个私塾老师一般,对吴雨谆谆而教。

        两人坐在明月楼第三层,便在上次考验风月的屋子里,茶水早已冷却,吴雨却无心去喝。

        只听司明月道:“上次与你说起七大高手,那我便问问你,如果七大高手相互切磋,谁胜谁负?”

        吴雨理所当然地道:“既然称为七大高手,岂非不分胜负,难道他们七人还有高下之分?”

        司明月抿嘴浅笑道:“世人听得七人传言,便以为他们同是宗师,难分轩轾。其实不然,早前曾教过你,学武者有几层境界?”

        吴雨连忙答道:“这个自然记得。武有四境,气机,成域,破境,行宗。稍有小成,能气运全身,是为气机;内力外放,成一界疆域,是为成域;看破疆域,返璞归真,是为破境;一方大成,武从极致,是行宗。”

        司明月掩嘴道:“背得还挺熟,倒是你自己,处于气机,迟迟未能成域,虽有些小手段,始终还未成气候。”

        吴雨干笑道:“六当家言之有理,可是我如今才十七岁,不急,不急…嘿嘿…”

        司明月似笑非笑,无奈瞪了他一眼道:“那七人中,最低境界也是行宗者,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然则,四层之上,还有一层。古有言: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此境界为天放,顾名思义,被上天放逐的人,其境依然高于这人世间的所有。”

        吴雨眼冒精光,默念道:“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好一个天放者!那七人中,谁是天放?”

        司明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曾听二当家说过,他当初潜入皇宫时,是破境者。那天影追了他千里都未能杀他,定是行宗。那于谦的小妾翡翠大约也是行宗,四大家族的四人应该也出不了这个范畴,唯有最神秘的浅雪无痕,最有可能是天放。”

        吴雨皱眉道:“那既然四层之上还有一层,以前必定有人达到过,那人是谁?”

        司明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快便想通关节,果然有些小聪明!据二当家说,大约在四十年前左右,天下并没有那七人,当时尚算当打之年的山东白发宋刀刚刚达到破境,四处找人挑战。当时的行宗者都如今日一般隐藏于世,所以宋刀百战百胜。直到他遇到一个女人,按宋刀的说法,那女人手下留情,却仍在三招之内让他吐血一升,从此行事不再狂妄如斯。”

        吴雨顿时击节,羡慕道:“这女人如此生猛,定是仙子般的人物。”

        司明月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今日便说到这里吧,估计玉琴妹妹快等急了,还不去陪她?”

        吴雨叹息道:“爱妻柳儿至今下落不明,岂有心情再与玉琴姐调情?”

        司明月看着吴雨笑而不语,不知是否知道些什么。

        此时,他们仍然不知,这天下蠢蠢欲动。

        同一时间内,吴红袖正从苏州赶去金陵。

        另一处,则有两匹快马向着山东济南而去。

        而吴雨的小娇妻柳儿,却与唐啸流落在金陵城的小客栈中,数次与明月楼擦肩而过。

        世事如棋,景泰朝,阴云积压,马上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