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只小学鸡的互啄

        纪兰亭生气了,心里还酸了,就不遗余力给沈隐使绊子。

        而沈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动不动就告老师:“老师,纪兰亭说你们代课老师,没有教师资格证,是不是真的?”

        老师的表情裂了,尴尬地应付了过去,默默给纪兰亭的作业加了一倍。

        “沈隐,你的作业呢?”

        “老师,我作业写过了,只不过纪兰亭把我的练习册撕了。”沈隐展现出手里撕成碎条的练习册。

        于是纪兰亭被罚把自己的练习册赔给沈隐,自己完完全全手抄一本自己用。

        你来我往的,矛盾升级了。

        这天沈隐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裤子,裤子上还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毛线小狗,可爱极了。

        有同学注意到了,就要摸摸小狗,沈隐特别爱惜的样子,说这是他妈妈手工做的,连摸都不肯给大家摸一下,翘起的嘴角没能藏住小孩子心底的骄傲。

        于是蔫坏蔫坏的纪兰亭就来了坏心思,要知道他最嫉恨这厮的就是他有个好妈妈,还小气巴拉连一天不肯分享给他,要是他毁了他妈送他的东西,那他就跟他一样一无所有的平等了,那他得挺难过吧?

        看他到时候还怎么在他面前得意嘚瑟啦?

        煽动着同学们不满沈隐的小气,大家一起打掩护,趁他午休把他裤子偷出来扔茅坑了。

        嗯,这所学校条件不怎么好,茅厕还是旱厕。

        那条裤子其实不是沈琼瑛亲手做的,而是邻居大妈的小孙子淘汰下来的旧衣服。

        对于沈琼瑛来说,其实没有赋予什么实际情感意义。

        只不过小孩子长得快,买衣服太破费了。

        刚好有旧衣服,但是上面有个磨损小破洞,虽然不影响穿着,别人的话可能就将就穿了,但是对于沈琼瑛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养来说:穷也要穷得体面,穷得精致,不能捉襟见肘让人看笑话。

        于是她心灵手巧地在窟窿上发挥技艺绣了个小狗,这还是当初手工课学了点皮毛,加上自己心灵手巧私下琢磨的。

        技艺并不是十分专业纯熟,但是胜在可爱别致。

        这天沈隐真生气了,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平时混不吝爱打架的纪兰亭竟然都没打过他,被他一拳揍掉了门牙。

        沈隐一个人默默拿着竹竿去茅坑捞裤子,纪兰亭在旁边带着一帮小弟拍手笑着骂他是“掏粪佬”。

        沈隐埋头捞裤子也不理他,纪兰亭倒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就做着小动作不喊了,其他孩子也散了。

        其实是捞不上的,因为茅坑外头连着活水,早冲没影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沈隐才回头,那个眼神冷得让人看了害怕。

        也是因为他那个眼神,而且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过分了,纪兰亭没敢拼命抵抗,被他按住剥了裤子,自己当天傍晚光腿儿穿着裤衩回家了,别提多丢人了。

        他们的不共戴天之仇就这样开始了。

        沈隐这辈子都记得这条裤子的仇。

        因为在纪兰亭眼里,这是沈隐妈妈对他的爱,爱是不会消失的,丢了一条还会有下一条。

        可是只有沈隐私心里知道——再也不会有了,因为爱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嘚瑟的那些爱——从来都是假的。

        即使只有小学,他也早就敏感地意识到妈妈没有那么爱他。

        沈隐还记得当时回家后沮丧地跟妈妈哭诉那条裤子,想要条一模一样的。

        可是妈妈只是轻描淡写说知道了,微微思考了下,说反正他们生活也渐渐好了,买条新的就是了,也无需捡二手了。

        那以后,即使他故意弄破衣服,妈妈也是直接买了新的替代,没有再给他绣过图案了。

        但是纪兰亭这个傻逼,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俗话说缺什么显摆什么。

        其实那时候小小的沈隐之所以喜欢炫耀嘚瑟他妈妈对他的好,就是因为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妈妈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好了。

        可是这种炫耀落到同样没得到过母爱的纪兰亭眼里,就显得分外眼红欠揍了。

        两个缺爱的傻子。

        一个嫉妒对方拥有很多的爱,另一个城墙高筑,掩盖自己压根从来没得到过爱的事实。

        但裤子事件后,纪兰亭还没来及怎么针对他呢,他人生的节点就来了。

        在他六年级这年,花姐得了性病身上溃烂,再加上长期抽烟酗酒熬夜引发肝病,以及沾染时间不短的毒瘾,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说再不好好治,也就没几年了。

        花姐大概自觉对儿子理亏,做了唯一一件好事——把纪兰亭的照片和资料千方百计想办法托故人捎给纪家。

        相依为命多年,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但是花姐每每想到自己荣华富贵因为这个孩子给作没了,就无法释怀,所以是成天打打骂骂,打完骂完照常喊他吃饭。

        母子感情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但是等到重病,这种迁怒和仇恨也就想开了,看淡了。

        在确诊的那天,花姐找到了旧时掰了的小姐妹Candy,给人足足下跪七分钟,磕了三个头,让对方帮忙给纪家带那封有着纪兰亭照片的信,算是给这份乏善可陈的母子情一个交待。

        纪兰亭长得很像纪家人,尤其像隔辈儿的老爷子,花姐觉得,看在这长相的份上,也许他能得到善待。

        可是那封信石沉大海,花姐挺执着,又去找了Candy一次。

        Candy是跟花姐有旧怨,也是因为当初抢男人的事,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虽说没傍上富豪,但是在做着调教平模的活儿,混的也还不错,就说了实话,“大家都知道你混成这样子,是因为当初要挟纪家的事儿惹火了他们……我也想帮你,但我是真不敢触这个霉头。除非纪家放出风来讨要,又或者哪天我手下的大将运气好出师了能说上话,我才敢给你送信。”不然谁敢摆明车马跟花姐有瓜葛啊?

        花姐倒也没强人所难,就说,纪家仇视这孩子顶多是因为她当初贪心,没谁跟自家血脉过不去,就叮嘱Candy,等自己病死了,估计旧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到时候有了机会务必帮忙把信送去。

        话说到这份上,Candy也只能答应了。

        说来也是冥冥天注定,三个月后纪家老大出车祸死了。

        像是撑到油尽灯枯最绝望时柳暗花明,花姐心气儿整个就泄了,也熬不住身体溃烂,割腕死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纪兰亭不怎么伤心,却很茫然。

        因为花姐平时赚的钱都霍霍没了,根本没给纪兰亭留下钱。

        为此当时学校还组织了一场丧葬费捐款,因为大部分家庭都是飘零打工者,只零零碎碎捐了些十块二十的,只有沈琼瑛捐了100块钱。

        不知道是因为向往还是纪念,那100块钱被纪兰亭做标本一样展开的平平整整,夹在了一本空白日记本里,即使后来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也从没有动念拿出来动用过。

        他想:他要把那个美好的沈隐妈妈对他的好意夹在本子里,就好像他也偷偷拥有过这样像仙女一样干净的、善良的、美丽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