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蓝白连裙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稍有失眠,盯着个黑眼圈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纹落曲折离奇,而我思绪却从昨晚妈妈聊天记录渐飘渐远飘到天边,然后打了个360度回转回到我的身体里。

        越来越觉得“妈妈”这两个字我叫的是有些恶心,叫“老妈”又显得太熟了到时候碰面脸上不得塞个火球,直呼其名又他妈不太礼貌。

        思前顾后思来想去我终于定格了“我妈”这俩字,便宜实惠又有用。

        早上6点多的时候,郝律师就已经打了电话,通知我快点到达他的律师所,说什么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说我尽可能这几天都和他呆在一起。

        我他妈又不喜欢男人我跟你待个毛线一起,扭头撇撇嘴自动过滤掉了这句话之后我才开始认真听他讲有用的东西。

        这其中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就是几百起债权转让问题。

        资本间的交错持股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了,而之间的债务问题又是格外复杂,郝律师的桌子是云南檀香木的,阔气的一批。

        但桌子上眼前这近三十公分厚的债权转让书,让我瞬间觉得这桌子不阔气了,而是觉得它充满了消费主义的腐败,这张桌子是在挖共产主义墙角!

        我穿上了西装,打好了领带,戴上了我爸最常戴的那只手表——手表是我小时候我爸在淘宝上买的,七百块钱两只,送给了别人一只,自己戴一只。

        没想到,他这一戴就是十几年。

        不大的房间里塞满了一百来号人,要不是胳膊还有点力气我还未必能够从容的挤进去。

        满屋子人都在“嗡嗡嗡”,跟炎热夏天路边上的西瓜摊上的苍蝇一样。

        这种场景没由来的不讨人喜,我站了两分钟就开始呼吸急促,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把我们堵在这个钢筋混凝土盒子里闷死我们。

        “许杰!”

        我看了一眼那个干劲满满的年轻人,西装皱巴巴的,胡子拉碴,可是眼睛里却有光,这很少见。

        于是继续道:“我建议,许杰从企划部调任技术科任科研组组长!”

        “我建议,毛里从人事部经理调任总部任职原料采购执行副总……”

        “我建议,李明德从营销部副部长调任技术二科任副科长。”

        “我建议,陈静瑞从总部采购主任调任龙芯控制总经理直接负责人。”

        “我建议……”

        现实里面貌似不需要现实主义色彩,我不耐烦的接连念了几十个“我建议”,念得我是唇干口燥,不禁舔舔上唇心里暗骂这些精英高干的破名字真他妈的长。

        还有个傻逼叫上官鸿雁的,咋的写小说啊!

        刚念罢这些破名字我就求生一般的疯狂跑出这座大厦,写字楼高高的一看就是白领聚集地,但只有我知道和想说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

        比如刚才那个热的能吃人的狗屁红川,银川,和金川人事调动“董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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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专属定制的金丝楠木棺材终于开箱验货了,特意从云南加急空运来的——之前大家伙都让尸体直接火化来着,我这个最有话语权的直系亲属直接嚷嚷不同意,为此我把那个在旁边喊声最大一直喊“火化保护环境”的四眼田鸡崽给使劲踹了两脚,他妈的人烧了就剩一撮骨灰风吹扬了连个念想都没得有。

        殡仪馆这边忙的不可开交,我站在旁边倒是微微清闲。

        水晶棺里老爹好似闭目养神面无表情,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一切都是这么的近在咫尺,可理智却告诉我这人已经走了,你说话他听不到了,你问他要钱也不会给你了——不,不是不给我了,而是突然一下子全给我了。

        我真想把所有东西都还给这个躺着的男人,让他和以前一样分期付款一月一月的给我。

        但想象虽好现实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语无伦次了几次我都不清楚我要说点啥,除了棺材的金丝雕刻的栩栩如生,我眼睛里就剩白布条,我妈要给我带上,我撇撇头躲过去才发现啥时候我妈来了,眼睛里有几滴水一直打转下不来。

        我看向我妈衣服口袋怀疑里面是不是有眼药水让她在来之前偷偷的滴了几滴,不然也不会搞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效果,红唇白面再下点雨这梨花带雨的画面比老爸棺材上的龙凤金丝都好看。

        七八个大老爷们折腾好久才把棺材抬到林肯车上,瞬间殡仪馆里屋外屋哭成了一片,最过尖锐刺耳的还是女人声音。

        屋子里九成九的人头上戴白,白布条缠了一圈再耷拉下来整个头跟个小土包一样。

        这事司仪说有说法,越亲近的亲属耷拉的越长,我妈的白布就直接耷拉到她的小腿腕儿处——没仔细看,隔绝了世人的哭声我才有点注意力打量我妈穿的原来是个帆蓝白扎裙边的连体裙子,裙子过膝正好和孝布接在一起,显得正式得体乖巧淑张。

        什么时候我开始在意我妈的穿着了?我木然的给了自己一巴掌,碎了一口气背向我妈。

        发呆间来了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三个男人,打头的这个男人步履强劲胯下生风,后面那俩更像是保镖戴着墨镜肚脐处背手。

        男人长相硬朗的,见面就开口来了句“节哀顺变”。

        我觉着大概是对我说的,但他却对我妈点了点头,小孩子心气的我自然不知道心里为啥有点不舒服扭过头。

        我妈可谓一个好演员,“啊”的一声受宠若惊,急忙回话说道:“陈书记什么时候回青川了,早说我去接接你。”

        我妈讲的是什么屁话,和“节哀顺变”屁点关系没有。

        男人眼皮子“哗啦”了两下,指一指老爸的躯体说道:“数十年老友突然没了,回来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啊,这老周啊还真是太无情……”

        我妈不晓得咋回话了于是只能笑笑,而我才想到他可能是老爸遗嘱里面提到过的魔都市市委书记陈江河,不由得好奇宝宝丝毫不客气睁大了眼睛想要记住这男人的脸。

        陈江河注意到我在打量他于是回过头向我看来,见我头上没戴孝布却和老妈站在一起,于是问道:“这是老周独子?”

        呵,真他妈的虚伪,几十年交情的老友居然不知道我是独子。

        我黑着脸回了句“我是”。

        “多大啊来着?”

        “就高二了。”我没说,我妈替我回答的。

        “可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和你爸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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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午来人开始,门口的花圈就陆陆续续的没断过。

        在殡仪馆里面待了俩三钟头出来就想弄一碗凉粉吃,旁边的食堂口味太清淡,配个“清真”二字让我更是对其没了胃口,而领居酒店也一个衰样,于是马路边尘土飞扬的我找了个大妈的路边摊,要了碗凉粉然后吃的是满嘴流油鼻尖冒汗,于是我不禁感慨大夏天吃碗粉五块钱的快乐都能这么刺激。

        回去时候我看到我妈拿出车钥匙应了应一辆大众帕萨特,看到我我妈挥手让我过去说你爸就要启程回家了,赶紧坐上车别掉队。

        殡仪馆还是有很多人,还有好几个和陈江河一模一样的惯性打扮,我吐槽又是哪个吊官带着保镖微服私访。

        刚上车我妈就扯到有好多人给你爸送了花圈,有什么启明董事会主席啊,华为分销部经理啊巴拉巴拉的,我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隔了半天,我岔了一句。

        “你咋换车了?你原来那辆粉色法拉利呢?”

        我妈猖狂是有资本的,以前我爸28个姘头里面就数她最嚣张的,前年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法拉利488网红粉色2019款,经常载着我那些小妈们到处乱跑炫耀,名牌包包香车美女属实给聚集完了。

        弄的我贼心烦,我倒是想要一辆我爸死活不给我买,到我妈这里就顺水推舟,那时候我没少骂这老头。

        温小亚“啊”了一声好像在跑神,然后回过神来不温不火回复道:“你爸葬礼,红色不吉利……”

        我严重怀疑我妈是没钱把那辆车卖了,要想维持她以前的高消费,卖一辆可能还不够。

        我就亲眼见过我妈钱包里面的各种钻石会员卡琳琅满目,估计起码有二十多张,护肤美甲养生spa各个俱全。

        “有啥不吉利的,都是封建迷信……”我冲她说道言语中也有些冲。

        今天不知道咋地一天就没有过好心情,刚想用普通话唱一首网络土嗨歌《你莫走》活跃下气氛,我妈就把车停了下来。

        浩浩荡荡的车队如同蜿蜒前行的大蛇也都停了下来。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前面托运棺材的林肯车车胎爆了,司机师傅正在抓紧时间换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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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祖坟不远,走高速也就四个多小时。

        不过因为林肯车车型限制,司仪说出花来了都没能让高速检查口上的那傻逼老娘们放车放人。

        直到陈江河看不下去了打了个电话那傻逼老娘们才憋着绛红圆脸按了下按钮。

        傻逼老娘们白了我一眼仿佛散发着狐臭,我老远就捏着鼻子给她来个恶心至极的表情,车窗关上后我才看到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妈的今天是中了邪了,心口里面好像一直有堵着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我说不明白是送我老爸的原因还是其它。

        棺材下坑的时候吊车师傅没操控好撞到了坟坑里面的连续墙,磕了个角,我心里一肚子火气没地放,于是在土坑坑旁边拿了块土坷拉就往吊机师傅窗户里砸,砸一个还不过瘾我又捡了几个土坷垃,又大又重的,抬手要丢的时候被我妈握住了。

        “怎么脾气这么大。”

        温小亚的小手又白又细,上面还串了条珠子。

        抬头就看到了我妈的脖颈,白皙细腻温软如玉,于是我慌不择路的压下眼神,然后又看到我妈鼓鼓的胸部,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我仿佛能看到从那两坨山峰峰沟里散发出来的热气。

        我脸色一阵躁红,丢了土坷垃没回我妈的话。蹲在地上背向我妈冲着吊车司机吆喝:“操你妈你知道金丝楠木多贵吗!”

        吊机师傅顿了顿涨红了脸,然后起落架更加稳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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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尘味道的空气里藏着太阳边上鸡蛋黄一样颜色的云晕,远处天边震了几声大鼓,呼隆呼隆的,我以为有什么唱戏舞狮的热闹,结果天色急转,刚才还燥热无比的气浪转眼间不见踪影,老爹坟坑上头的柏树头稍摆来摆去,凉风开始吹拂我的肌肤。

        才享受两阵子凉风司仪就大叫要下雨了,让动作麻利点。

        于是没多会儿我们都他妈的湿着回去了。

        老妈身上的那一件帆布白扎裙边连衣裙似乎不太吸水,车里空调调高没一会儿就干了,这次我坐在副驾驶,没由来的总是想偷看我妈裙底那白花花的小腿。

        我记得我以前很讨厌她的,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晚上做梦,我梦到了我在下边拉着风筝使劲跑,我爸和小妈们点火野炊,乡野田园一望无际,我顶着太阳在看天上,风筝已经融入了天空变成了一抹蓝白色。

        我爸喊我吃饭,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风筝收了下来,才发现风筝已经变成温小亚那条蓝白连衣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