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众莺燕开解心锁·窦氏女错牵红绳

        “海兰,这里没有吃的,不骗你!”

        “骗人!那根东西前次我还玩过呢。”

        “天地良心,那可不是用来吃的!”

        “胡说!我亲眼见蕊儿将那里面白色浆子吃了的,嘿,抓到了!”

        “不是你看的那样,哎呦,小姑奶奶你别硬拽呀!!”

        海兰小手探入衣袍下,抓住目标死活不肯松手,丁寿不好对她用强,痛得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咳咳!”门边传来几声轻咳,打断了纠缠不清的二人,海兰半跪在丁寿胯间,一只手探入男人裤内,丁寿则弓腰缩颈,两腿死死夹紧,齐齐向门边看去,只见月仙杏眼圆睁,正一脸恚恼地看着他们。

        “成何体统!”月仙艴然道。

        丁寿讪讪一笑,指指胯间对海兰苦笑道:“我现在有事,这个……回头再说。”

        海兰瞥瞥月仙,瞅瞅丁寿,不满地娇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起身,一步三回头离了书房。

        “丁家如今也是门庭显耀,你弄这么个未经教化的小蛮女在府里,究竟安得什么心思?”待海兰远去,月仙蹙着眉心问道。

        “我就是喜她心思单纯,比之府里那些藏着各种小心机的让人省心得多。”丁寿整整衣袍笑道。

        “你是说美莲?”月仙柳眉斜挑。

        丁寿微微一顿,点头道:“算是吧。”

        月仙蹙额道:“当真要撵她娘俩出府?”

        “只是美莲一个,但若蕊儿舍不得亲娘,也只好由她去了。”丁寿两手一摊。

        月仙幽幽一叹,“小郎,按说府里由你主事,嫂子本不该多嘴,可是美莲在宣府时打理酒坊,操持内外,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此番虽因一时贪念,招惹是非,但毕竟也未酿成什么大祸,略施薄惩给个教训也就罢了,何必非要闹到恩断情绝的地步!”

        “嫂子说的是,美莲行事还算有分寸,若是旁人来过,将那日挨打的乞儿直接拉出一个乱拳打死,仵作验伤无误,又有邻里亲眼目击为证,再随便寻个苦主首告,甚或不用扯出咱府上的名头,便可直接将窦家父女办成铁案……”丁寿一脸从容,侃侃而谈。

        “小郎你……”月仙听得张口结舌,合着你小子还嫌人没把事情做绝咯。

        “小弟缇骑这碗饭并非白吃的,真想让人破家灭门,用脚指头都能想出七八个主意来。”丁寿龇着白牙自得一笑,“我恼她的,并非只为这个。”

        月仙迟疑道:“还有什么?为窦家丫头,抑或顾家小姐?”

        “嫂嫂消息真是灵通,”丁寿轻笑,随即摇摇头,“美莲的确惹了不该碰的人,不过我更生气的,是他伙着丁七、李龙两个,背主妄为。”

        “李龙且不去说,那曾经卷款私逃的丁七你都可网开一面,美莲对咱丁家可算忠心耿耿,加之她娘两个又是你的……通房,怎就不能从轻发落?”想到自家主仆也和那娘俩一般并排撅着屁股由着小叔子肏弄的场面,月仙粉颊不由有些发烫。

        “正因为她是小弟的枕边人,某些事才轻忽不得,否则不定哪日后院就要起火。”丁寿撇撇嘴,意兴阑珊地将案上一本账簿递给月仙,“嫂子且看看这个吧。”

        “这是……”月仙诧异问道。

        “底下人举报上来美莲管家时的各种腌臜事,府间大宗采买上吃些好处也就罢了,连着给下面发例钱也是用外省皮钱替换京钱,真个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丁寿苦笑道。

        丁寿不愿落个刻薄待人的名声,尽管府中下人多有典身文契,可即便是寻常杂役,每月也有个二三百文的工钱,美莲私下将这份银子换成外省皮钱下发,每一两银子至少可落得三成好处,她倒是占了便宜,那些仆役丫鬟们背地里还不定怎么恼她呢。

        “美莲真是糊涂,竟贪这些小便宜,”一页页翻看账簿,月仙颦着秀眉,不住摇头,“这般做底下人岂不寒透了心,她还如何服众!”

        “所以小弟才不得不给她个教训。”丁寿理所当然道。

        “教训得对,便是狠狠打她一顿板子也不为过,”月仙点头赞同,随即话锋一转,柔声道:“不过也不必非要撵出府去呀,小郎你便给嫂嫂一个面子,饶过她这一遭。”

        “嫂嫂恕罪。”丁寿含笑浅施一礼。

        “怎么,你当真铁石心肠要打发了她娘俩个?”小郎往日对身边人最是心软,今日一反常态,月仙困惑不解。

        “如今说饶不饶她,还太早了些,且看她自己运道如何吧。”丁寿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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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厅内晚宴齐备,众女围在圆桌旁或坐或立,一个个若有所思。

        月仙步履匆匆进了花厅,诸女自可人以下俱都迎了上去,倩娘先一步问道:“大夫人,如何了?”

        月仙目光从众女面上轻轻掠过,螓首微摇。

        众女瞬间面色各异,倩娘失声道:“二爷当真要这般发落了美莲?”

        “我是无能为力了。”月仙轻吁一口气,叹道:“小桃,我们回房。”

        “大夫人,饭时已到,可要命人传饭?”谭淑贞跟上前轻声问询。

        月仙美目一瞬,“我没胃口,小郎也没甚心情,你们自便罢了。”

        恭送月仙离去,谭淑贞转首可人,略带为难道:“秦姨娘,您看……”

        “既然爷没心思用饭,大家也不必聚在这儿了,各自屋里摆饭就是。”可人莞尔一笑,“杜姐姐,我们也回吧。”

        慕容白不满地娇哼一声,“太师叔竟连饭都不吃了,都是那蠢女人害得。”

        宋巧姣小心观察着诸女神情,轻轻扯了扯慕容白衣袖,提醒她不要多话。

        “你拽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姓吴的女子为了点银子谋人产业,听说还长期克扣下人的几个工钱,这等行径早便该发现了,还不够丢人现眼呢,太师叔何苦为了她……”

        “好了好了,你说得都对,我晓得你视钱财如粪土,不比我们这等小户出身的,且等回屋后再细说。”宋巧姣止住了慕容白话头,对谭淑贞歉然一笑,“慕容有口无心,谭管事莫要在意。”

        “我又没说你们,平白扯到自身上作甚?”慕容白茫然间被宋巧姣半推半搡地推出了花厅。

        “干娘……”贻青几个围凑了上来。

        谭淑贞一脸肃容,嘿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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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嫩玉指拈着一枚云南窑的玻璃棋子,在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盘上轻轻落下。

        “好一招妙棋。”可人轻赞了一声。

        “妹子说的是谁?”杜云娘搓揉着手中香帕,媚眼生春。

        “此间对枰的只有你我二人,除了姐姐,妹子还能夸谁。”可人抿唇轻笑。

        “滑头。”杜云娘眼儿飞瞥,薄嗔了一声,“咱这府里上上下下,聪明人可多了,能下出一盘好棋的——可不止在这屋里。”

        可人“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吴管事此番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大愚若智!”九尾妖狐不屑嗤笑,“那点小聪明全挂在脸上,她也不想想,在府中又做不到一手遮天,她那点小把戏能瞒得住所有人么?之所以能撑到今天才露出马脚,还不是有人帮着从中遮掩。”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人凝眸棋盘,樱唇轻抹,“果然是个中国手。”

        “不战而胜,旁人偏还寻不出一丝错来,只能念着人家的好,这等心机手段,当真让人望尘莫及呀。”杜云娘由衷赞道,“这位外管事一败涂地,可是丁点儿也不冤枉。”

        “也未尽然,此局残棋尚有回天之力。”可人笋指点着棋盘轻声道。

        “哦?愿闻其详。”

        可人缓缓擡眸,粲然一笑,“真正的国手,并非下场对垒,而在一旁观棋不语……”

        “你是说……”杜云娘还要再问,忽闻得窗棂外发出一阵“滴答滴答”的响声。

        推开轩窗,原来外间不知何时起,已然下起雨来。

        “天公不作美,那娘俩有的罪受了。”杜云娘似笑非笑,虽不是幸灾乐祸,可也谈不上心有戚戚。

        “春雨贵如油。”可人不置可否,在棋枰间重又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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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如丝,挟着阵阵春寒,美莲跪在湿漉漉的青石地板上,瑟瑟发抖。

        她出身寒门,自小为生计操劳,身子骨本来结实,可自打入了丁府,几年来养尊处优,白皙丰润了许多,颇恢复了几分当年“豆腐西施”时的芳华风采,可这身娇肉嫩的,也变得挨不住苦了,坚硬的石板地本就硌得她双膝生疼,如今再赶上一轮突如其来的春雨,淋得她内外通透,遍体生寒。

        一只手忽然被女儿牵住,丝丝暖流传入体内,美莲精神一振,“蕊儿,你……”

        “妈,有我在,您别担心。”门蕊儿不停催运内力,为母亲驱寒,她天魔真气底子尚浅,不多时,便因内力虚耗,娇靥微微发白。

        美莲看得心疼不已,“蕊儿,是娘糊涂犯的错,与你无干的,你不用陪着娘受过,听娘的话,快回去吧……”

        蕊儿坚定摇头,“妈说的甚话,当日要不是您护着,我早便被爹发卖了,如今娘遭了难,女儿哪有弃娘而去的道理。”

        “唉,都是妈拖累了你呀……”美莲如今后悔不迭。

        “美莲姐,”倩娘举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走到近前,为她们母女尽力遮挡着雨水,低声道:“大夫人已经去劝过爷了……”

        “怎样?”美莲跪直身子,一脸希冀地望着倩娘。

        倩娘无语摇首,美莲身子一颤,瘫坐在雨水中,凄声道:“爷……他真的不肯饶我?”

        “如今你跪着也无济于事,夫人让我转告你,不如听从吩咐先出府去,寻个地方安顿下来,过几日待爷消了气,我们几个再试着劝劝……”倩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美莲断然拒绝,“我这命是丁家给的,既惹恼了爷,便是赔了性命也要求他见谅,我宁死也不做丁家弃奴。”

        “你这又是何苦啊!”倩娘急得顿足。

        “我娘便是这个倔脾气,倩姨你休要劝了。”蕊儿苦涩一笑,“若爷真不肯宽恕,我们娘俩也只有以死相报爷的大恩了。”

        倩娘纠结再三,道一声“罢了”,将油伞一丢,撩裙直跪在美莲身旁。

        “妹子,你这是……”美莲惊呼。

        “姐姐甚也别说,当日在宣府时多蒙你照料,既是姐妹便该祸福与共,再说多了便是不认我这妹妹。”倩娘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脂粉,神情坚毅。

        “好妹子,姐姐我……谢你了。”泪水和着雨水,自美莲面颊缓缓淌下。

        见母亲心情激荡,蕊儿忧心她心潮起落间寒气侵体,又急催内息注入美莲体内,内力过度损耗之下,她也无力再抵抗寒意,直冻得牙关打颤,哆嗦不停。

        “咦?”背后命门穴忽有一股暖流注入,蕊儿惊愕回首,只见长今紧绷着小脸,一只玉掌正印在她腰间。

        “长今小姐,你怎也……”美莲见到她平日背地里颇多鄙夷非议的朝鲜小丫头也突然冒了出来,一时惊慌失措。

        “这不干你的事,快些回去,莫要为我再惹恼了爷。”蕊儿连声劝阻。

        “怎么不干我的事?师父常说同门之间该情若手足,守望相助,如今手足有难,我怎地不顾!他要着恼,我还要问问他呢。”长今不管不顾,只是帮着蕊儿调理内息。

        “长今小姐,奴婢我……唉!”美莲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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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廊后的一间偏院内,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忽地响起。

        “你他娘下手不会轻些,想疼死老子啊!”丁七趴在炕上,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将为他屁股上药的朱丽儿抽倒在地。

        雪白玉颊迅速肿起,显出五个清晰指痕,朱丽儿摸着火热脸颊,嗫嚅道:“已经很轻了……”

        “放你娘的屁!轻不轻老子还不知道,换你挨八十板子试试!”丁七继续口吐芬芳。

        “打你的又不是我,有本事火对外边撒去。”朱丽儿心中不忿,小声嘀咕。

        “你他娘叨咕什么呢,别以为七爷我听不见。”丁七捶着炕头,没好气道:“你还觉得委屈了不是,要不是你个骚娘们一旁拱火,爷能昧了良心去帮美莲那婆娘。”

        “我还不是为了给家里添份进项,李龙那么大个酒楼,老爷说给便给了,你这一天累死累活的,到头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不是白忙活。”朱丽儿反口辩驳。

        “不说好处,谁不知道那美莲娘俩都是老爷通了房的,一个管事一个徒弟,在老爷身前也是有面子说得上话的,她张嘴要你帮忙,你若是不肯,不怕她给你递小话么!”朱丽儿愈说愈觉得委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我这是为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家里面……”

        丁七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嚷道:“别他娘嚎丧了,七爷也是走背字,窦家那小娘们偏和二爷扯上关系,将来还不知多少麻烦事呢。”

        “有麻烦也是李龙和美莲挑起来的,尽管往他们身上推就是,”朱丽儿抽着鼻子,不以为然,“你不说二老爷是你一手带大的么,还怕她进了府给你穿小鞋不成?”

        “你不晓得,咱们二爷对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丁七趴在炕上掰手指头,“别看李龙如今不招待见,他那个失踪的妹妹要是哪天忽然从天而降,爷还不得把她宠天上去!美莲别说还有几分姿色,加上那个花骨朵似的闺女,娘两个将二爷伺候得停停当当,爷怎么还忍心责罚,到头来这锅还不得七爷我扛着,真他娘丧气!”

        “这一关那娘俩怕是没那么好过。”窗外传来秀红声音,一转眼房门“呀”的一声开了,秀红转了进来。

        “外间雨不小吧?”朱丽儿瞧着秀红湿漉漉地裙角,顺手接过了她手上拎的食盒。

        秀红甩掉伞上雨水,将油伞靠在墙角,接口道:“可是不小,若非念着爷和你还没用饭,我都不急赶着回来。”

        两人在车霆身边便开始争宠,朱丽儿对秀红这套变着法卖好的心思习以为常,朱唇一抹,略带讥嘲道:“可劳姐姐你费心了,这饭也送到了,你晚上不还要在后院值宿么,那可耽搁不得,爷这边由我照顾就是。”

        “爷才挨了板子,须得好好看顾,怎好只累着妹妹你一人。”秀红不软不硬地将话顶了回去。

        丁七皱皱眉,闷声道:“方才你说那娘俩这关过不去,是什么意思?”

        秀红坐在炕沿上,边为丁七敷药,边道:“美莲的许多旧事都被发了出来,二老爷这回动了真火,要赶她走呢。”

        丁七被臀上伤口痛得直抽凉气,满不在乎道:“二爷不过是要给下面人一个交待,做做样子罢了,还能真撵她走?”

        “二爷气得晚上饭都没吃,看着是动真格的,大夫人去求情都不顶用,她们娘俩如今还跪在院子里淋雨呢。”秀红道。

        一向怜香惜玉的二爷竟然转了性,丁七不觉纳闷,一把抓住秀红为他上药的那只手,叮嘱道:“秀红,你还是快回灶上守着吧,二爷气正不顺,别夜里想吃东西了寻不见你,再触了霉头。”

        “哟,那您这后面的伤……”秀红一副关切状。

        “死不了,你别害得老子再挨上一顿打就是了,快走快走。”丁七不停催促。

        哼,回到家里装龙扮虎,提起二老爷立马变成一条虫,呸!

        朱丽儿摸着肿胀脸颊,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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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斋之内,丁寿伫立窗前,凝望窗外雨丝,静默不语。

        “老爷,”谭淑贞捧着托盘入内,将饭菜轻轻放置案上,“身子要紧,您还是随便用上几口吧。”

        丁寿摇头,“吃不下。”

        “老爷还在为美莲的事烦心?”谭淑贞眼眸低垂,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上一声。

        “你们几个之中,她们娘俩随我最早,美莲也的确有几分小聪明,本以为让她管家,也是人尽其用,不想她实在是不给爷们长脸,落到今日这一步,也算咎由自取。”丁寿落寞道。

        “美莲妹子纵然存了些私心,当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奴婢也为人母,晓得她那番苦心。”

        “难得你肯体谅,只是不知她能否体察你这份苦心。”丁寿回首一笑。

        “奴婢只是尽好本分,将爷和内院几位太太姑娘服侍周到就是,旁的也懒得理会。”谭淑贞摆好碗筷,又取了一个空碗为丁寿盛汤。

        丁寿回到案边坐下,随意问道:“对了,前次顺天府放回的那些女人是如何安置的?”

        谭淑贞盛汤动作一滞,随即如常,“都在府里各处执役帮忙,老爷怎想起了问她们?”

        “无事,只是念着这些女子本就苦命,美莲出幺蛾子扣减工钱,她们怕也难逃魔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要不要逐个慰问一番。”丁寿无谓道。

        “她们都是得老爷搭救方才脱离苦海,心中感恩还嫌不及,若知晓老爷这番心思,恐要个个寝食难安。”谭淑贞低眉顺眼地轻声言道。

        丁寿一声轻笑,“那便算了,你替我赏她们两个月例钱,其中若有想嫁人的,甭管府里府外,给指个好人家。”

        “是。”谭淑贞应声。

        丁寿又道:“美莲出了这档子事,她原本的差事少不得就由你多担待了,今后你可要多费心咯。”

        “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报答老爷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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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仍在下,雨地里跪着的人却多了两个。

        “宋姑娘,慕容姑娘,你们怎么也……”美莲感动莫名。

        “我可不是为你来的,”慕容白俏目一横,自觉将人情推了出去,指着宋巧姣道:“她言说太师叔不吃饭是心疼你们,若不求得他收回成命,今后太师叔怕会茶饭不思,我是心疼太师叔他老人家。”

        “宋姑娘,你身子娇弱……”

        “巧姣出身寒门,自幼吃苦,哪便弱不禁风了,吴管事莫要牵挂于我。”宋巧姣边拭着面上雨水,一边笑语宽慰。

        美莲手捂着嘴,泣不成声。

        环佩声响,蒙蒙细雨中又是一行人婷婷袅袅走了过来。

        “谭姐姐,诸位姑娘,你们怎地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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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手屏退报讯的丫鬟,可人冲着棋盘对面道:“该到的人都到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杜云娘凤目乜斜,吃吃笑道:“快走快走,再不给爷个台阶,他怕要下不来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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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莲也意料不到,她这一跪,竟闹出了如许阵仗,后院与丁寿有肌肤之亲的女子近乎全到为自己求情,想想自己平日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羞愧交加,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太师叔!”慕容白忽地发出一声欢呼。

        丁寿立身廊下,神色淡然,“美莲,你可知错了?”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美莲在雨水中不断叩首,悲戚道:“求老爷让各位姑娘们都回去吧,天大罪过只罚我一人便好。”

        这娘们终于肯为旁人着想了,丁寿搔搔额头,“都起来吧,美莲,你也起来吧。”

        “老爷不撵我出府了?”美莲眼巴巴地仰望廊下。

        “念着大家为你求情份上,饶你这一遭。”

        “谢老爷恩典!谢诸位姑娘!谢谭姐姐!谢倩娘妹子!”美莲喜极而泣,用袖口擦着面上混着雨水的泪滴,转着圈子连连叩首。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谭淑贞拦着美莲,周玉洁与蕊儿合力才将她搀起。

        “在雨水里跪了这么久,快去厨下喝上一碗姜汤祛寒,别再落下什么病来。”谭淑贞叮咛道。

        “不碍事的,以往妹子我一早到晚磨豆……”美莲心头事一放下,顿觉浑身乏力,两腿一软,倒在了女儿怀中。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蕊儿大声疾呼。

        丁寿也变了脸色,“送她回屋躺着,快去请谈先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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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家酒坊。

        “爹,喝药吧。”窦妙善手捧着一碗药汤,奉至病榻前。

        “爹没事,看到你平安回来,爹什么病都好了,咳咳咳……”窦二兀自嘴硬,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咳嗽打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窦二经此事故,惊惧交加之下以致引发体内旧疾,绝非十天半月内可痊愈。

        妙善如何不知父亲病情,垂泪自责道:“都是女儿莽撞,才害了爹……”

        “净说胡话,你不回来那帮子乞儿便不上门闹事了?”窦二斥了女儿一句,随即懊丧道:“说到底,还不是爹死心眼,守着那张方子才惹出的祸事。”

        “那酒方本就是咱家的,爹有甚错!”妙善急忙替父亲辩白,“都是那群恶人行事霸道,欺压良善!”

        “不说啦,”窦二疲惫地摆摆手,“咱们平头百姓,本就不该招惹那有财有势的人物,爹也想开了,只要你平平安安,一张老方子,谁愿意要拿去就是。”

        “惠善,爹……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窦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爹您有甚话直说便是。”妙善奇怪老父怎还见外起来。

        窦二犹豫半晌,咬咬牙还是开了口,“你这次平安无恙,多赖了一位贵人相帮……”

        妙善心底顿时浮现出一个眨着桃花眼的清秀男子,不由秀靥酡红,低声道:“女儿知道。”

        “你只知其一,这其二嘛……唉,”老窦内心纠结,竟没觉出女儿神情异样,自顾道:“他还向爹提了亲……”

        “他向您提亲啦?”妙善又羞又喜,心头甜丝丝的,原来这便是那家伙要给我的交待,真是个促狭鬼,与新安江迷窟内时一样喜欢捉弄人。

        “是啊,爹本不愿意的,爹晓得你见过世面,心气高,与人做妾会觉得受了委屈……”窦二絮絮叨叨道;“不过他当面赌咒发誓说定会真心待你,家中女眷也断不会有轻视慢待的,话虽如此,名分上还只是个侧室,爹是怕你……”

        “我愿意。”妙善声如蚊呐。

        “啊?”窦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达官显贵不是三妻四妾,旨在开枝散叶,纵然他想只取一瓢饮,家中长辈怕也不许,女儿总不好……为难人家。”窦妙善声音越说越低,脸似火烧,其灿如霞。

        “还是我闺女是明白人,”窦二一拍大腿,整个人也精神起来,道:“何况人家模样长得也不差……”

        妙善虽觉得“不差”这个形容有些贬低了,不过念着父亲卧床的份上,便不予计较,勉强认同地点点头。

        “人还是官面上的,有了这层关系,谁再动咱家生意就得掂量掂量了……”闺女既然不反对,窦二胸中压着的那块大石也没了,愈发觉得这门亲事称心如意。

        爹也真是老实惯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姻亲,北京城里还有哪个人敢打主意,窦妙善心中偷笑,还是颔首附和。

        “只可惜年岁稍大了些……”窦二觉得还是有些美中不足。

        妙善可不满意了,觉得老爹在故意挑刺,娇嗔道:“人家比女儿也大不了几岁,况且那般年纪有这等高位的,除了凤子龙孙、世家勋贵,天下间还有谁能比肩?”

        闺女咱这话有点大了吧?

        别说全天下,就是北京城里那人也算不得出挑的呀,得,顺着姑娘说吧,窦二心疼闺女,只好把话往回圆,“其实大点也没什么,知道疼人,说来这也就大个十来岁……”

        “十来岁?爹,您是不是搞错了?”妙善甚至怀疑老爹急病将脑子烧糊涂了,那家伙才二十出头啊。

        “没错啊,那庚帖上写得清清楚楚,甲午年,今年三十四岁。”窦二努力回忆着。

        “三十四岁?爹您说的是谁?”妙善噌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吓了窦二一跳。

        “那……那日在酒馆解围的工部主事姜大人啊,丫头你说的不是他么?”

        乱了,都乱了,妙善脑中一团乱麻,恼恨自己自作多情,竟弄出这么一个天大误会,适才还在爹面前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真羞死人了。

        “外间雨停了,爹,我去顾师妹家中一趟,此番出来还未及向人家道谢呢。”窦妙善只想赶紧离开家里,避开这尴尬场面。

        “该去该去,好好谢谢人家,此番也多亏了顾家小姐,否则咱家哪能从锦衣卫手中脱身啊。”窦二在枕头下掏了半天,摸出几两银子,“别空手去,让顾府笑咱家不懂礼数。”

        “我身上有银子。”妙善不再多话,匆匆转身出屋。

        “哎,丫头你适才说的究竟是哪个啊?”窦二猛地又问了一句。

        正踏出门的妙善突然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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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府。

        顾家夫妇连同静安主客分坐。

        顾北归爽朗大笑,“都是自家人,妙善师侄何必客气。”

        窦妙善垂手堂下,施礼道:“晚辈一时失察,身陷囹圄,多蒙师伯与二位前辈援手,才得脱难,委实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况我等也没帮上什么忙。”顾北归左右环顾笑道:“谁想到采薇那丫头有恁大面子,哈哈……”

        “算那狗官运气好,否则落到我手里,有他好看!”凤夕颜似乎对错失劫狱机会耿耿于怀。

        “夕颜放心,此等恶贼早晚有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妙善你也休要挂心,待师伯来日带你杀上君山,去找那帮叫花子算总账。”静安同样跃跃欲试。

        “丐帮毕竟为天下第一帮,岂可为弟子轻易结上梁子,况且涂帮主江湖中声名赫赫……”即使被丐帮中人陷害,妙善还是不愿随便为师门树敌。

        “名声大怎么了,难道我峨眉派便怕了他不成!”静安火爆性子,对徒弟长他人志气的态度极为不满。

        “师太息怒,窦师侄也是稳妥之见,丐帮毕竟人多势众,师太真要打上君山,还是与静心静因二位师太商量之后从长计议,才好行事。”顾北归晓得静安虽是三静之长,却对掌门师妹言听计从,静心性情平和,有她出面,这场争斗十有八九是打不起来。

        果然听了静心之名,静安情绪平复许多,横了妙善一眼,道:“也好,你此番脱身多亏了采薇奔走,你去向她当面道个谢吧。”

        窦妙善有心说不,但虑及师伯的火爆脾气,却是不敢,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薇儿在后院花园,你们师姐妹的也无须避忌,自去寻她便是。”顾北归和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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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花园小径,窦妙善姗姗而行。

        说心里话,她并不想与顾采薇相见,本来二人同门学艺,又是京师同乡,关系本该更加亲近才是,可也正因如此,她内心常与之相较:山中学艺,她入门稍早,勤勤恳恳多年,才得师父教导飘雪穿云掌,顾采薇一来便拜入静安师伯门下,得以传授师伯独门绝技风雷剑法,短短数年便技压同门,三位师长交口称赞其根骨非凡,哼,若非家传武学根基,她岂能进境神速;一年四季,顾家总有应时当令的各色吃穿礼品送上山来,一群同门姐妹都是围着她转,个个赞她大方懂礼,难道我便小气了不成,不是力有不逮么;自己餐风露宿,行侠江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千手芙蓉”的名号,可顾师妹足不出京师,提起“芙蓉女侠”,江湖中谁人不晓这是顾家千金,连自己的成名暗器“芙蓉金针”都和她手中的“玉芙蓉”名字撞在了一起,处处都被压上一头,更莫说如今还有那个让人难以启齿的缘由,教她如何甘心向顾采薇低头道谢!

        窦妙善揪着衣带,真有心扭头便走,可理智又告诉她顾采薇并没有何错处,自己使小性实在不该,正当踌躇为难时,忽听得前面有人声传来,她本能身子一闪,藏在了花影之后。

        月光如水,潮湿的卵石小径泛着微微波光,前路行来了一男一女,男子身姿挺拔,英俊潇洒,女子玉立亭亭,婉约婀娜。

        “妹子,你慢些走,听我说呀,”郭勋追在顾采薇身后,不住表功。

        “愚兄一听说是你同门受冤,立即便随顾世伯赶赴大兴县,怎料还是晚了一步……”

        顾采薇转过身,一脸无奈地对郭勋道:“郭世兄,小妹感激你为了窦师姐拔刀相助,可这谢都已然谢过了,你还老生常谈个不休,到底想作甚啊?”

        “你可知是谁人背后陷害的你那同门师姐?”郭勋神神秘秘道。

        “不就是那个龙凤酒楼的掌柜李龙么,谁都晓得了。”顾采薇扁扁嘴,不耐烦道。

        “那只是个表面人物,幕后主使其实是那丁寿丁南山。”郭勋面露得意,总要教采薇识得那丁寿的真面目。

        顾采薇急忙左右看看,嘘声道:“不许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是大兴知县杜萱亲口与我说的,这事就是丁府的管事在他那里打的招呼,你道那李龙是何许人,”郭勋嘿嘿冷笑,“我从锦衣卫那探听的消息,那李龙实则是那丁寿宣府的大舅哥。”

        “此事与丁大哥无关,我告诉你,不许到爹娘和师父那里搬弄是非,不然我和你没完。”顾采薇板着俏脸,指着郭勋鼻子警告道。

        顾采薇没有为此事发火,郭勋很是纳闷,忽地恍然道:“采薇,此事难道你也知情?”

        “咔嚓”,一声花枝断折的声音引得二人注意。

        “谁?”

        “窦师姐?!”顾采薇见花影之间的窦妙善面色惨白,心知不妙,“你莫要听信他方才的胡乱之言,我与丁大哥事前并不知情……”

        “好啦!”窦妙善冷声打断,粉面带着几分讥诮道:“别再故作好人了,先是害我入狱,又伙着你来救我,合着你们俩是串通好了耍我玩呐!”

        “师姐你听我解释啊……”顾采薇满腹委屈,连连顿足。

        “不必说了,我此来是通传顾师妹一声,我——要嫁人了。”窦妙善语声坚定,美目中泪光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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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后宅。

        “吴管事只是心绪激动加之阴寒侵体,导致一时晕厥,施针之后已然入睡,静养几日便可无恙。”谈允贤淡淡说道。

        “谢过谈先生了,还要劳烦你看看其他人,今日都淋了些雨,别落下什么病患。”丁寿哂笑道。

        谈允贤微微蹙眉,实在搞不懂这丁府人扎堆淋雨算个什么路数,不过既然受聘西席,只得忠人之事,点头应承。

        丁寿又吩咐丫鬟好生照顾美莲,这折腾了大半天,他也觉得困乏,自顾回屋歇息。

        贻青贻红几个都淋了雨,沐浴更衣还未回来,几个粗使丫鬟进不得正屋,偌大的五间正房空空荡荡,丁寿伸了个懒腰,准备倒在里间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谁?”床内被褥突然蠕动了一下,唬得丁寿翻身跃起。

        锦被一翻,长发披散的一张秀丽娇靥从中探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做作媚笑,用甜甜腻腻的声音娇呼道:“爷,您可回来了?”

        “海兰?!”丁寿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