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借口身下黏腻要去沐浴,推脱了他这个回答。
陆恒有些黯然。
一个受过情伤的公主,许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男人与承诺。
宣华似知他心事,更衣过后又是一番亲吻抚慰。
绝口不提他方才的问题。
自此,陆恒再没问过。
日子如水,缓缓流过夏暑,停在秋末。
这一年,山西境内发生十年一遇的特大旱灾,田地开裂,河床干涸,当地居民颗粒无收。
随着天气愈寒,人们食不果腹,朝廷虽派人赈灾,可一时半会收效甚微。
山西紧挨中原,有几个州郡距京都洛阳近有几百里,当地农民不满现状,有一些成群结队暗自迁徙,往洛阳进发。
一路有草吃草,有树吃树,野鸡山禽逮不着,饿得狠时,连地里的老鼠也捉来吃。
慢慢地,一行流民队伍中,竟滋生了一种可怕的瘟疫。
患者起初类似风寒高热之症,后呼吸困难,胸痛咳血,最终抵抗不过,不治身亡。
原先约五百人的队伍,到达洛阳时,仅剩百人。
景帝不知流民异状,派官员前去调查时并未要求遮掩口鼻,太医以风寒之药医治流民,无果。
几日后,凡是接触过流民的太医军卫,官员小吏,大都患上类似之症。
众人方才觉醒,此为疫症,传染迅速,发病迅猛。
好在皇帝那几日免了出城官员的上朝,大宣朝堂才躲过一劫。
陆恒有几天没来公主府了,宣华百无聊赖,向白露问起陆恒。
之前公主府是有专人查探陆恒的行踪,每日汇报给公主,宣华听得厌了,下令吩咐待她需要,下人再禀。
白露迟疑,半晌才道:“陆大人在家隔离养病。”
宣华惊诧。
洛阳的鼠疫她有听闻,说是山西流民南迁的路上吃鼠,恐是染上一种罕见疫症。
皇帝派出安置流民的官员军卫,现已全部被隔离在府,不准出门。
宣华不知道,这几位官员中,竟有陆恒。
平日里陆恒再忙,叁五日总要过来一趟的,陪她说会儿话,吃顿饭,一同过夜。
宣华不太管男人平常干什么,白日里上午她要烹露煮茶,怡情养性,下午通常开门迎客,与几个贵妇打打牌,逛逛街。
陆恒被隔离,还生病,宣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没问话,白露垂首,低叹道:“正是鼠疫。”
宣华抚弄蔻丹的手指生生掰断了指甲,指尖渗出一滴血,仿佛不疼,她轻轻弹下,良久才问:“严重吗?”
白露低低地道:“听说情况不太好,已经咳血了。”
怕宣华责罚,她又补充:“是皇上吩咐,不许府中下人禀报您。”
公主看似无情,实则对陆恒算是有情的了,自寡居在府,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与她同吃同住同宿。
她未表心意,但所有人都知道,陆恒在公主心里,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公主府新来的小侍女,不知如何对待这位清风朗月的陆大人,旧人偷偷告知她,只当未来驸马侍奉便可。
宣启怕宣华忧心,更怕宣华冲动去见陆恒。
事实上,知姐莫若弟,宣华进屋换了身衣裳,叫人备车辇准备出门。
白露跪在她面前,哀求道:“公主,鼠疫凶险,您万万不可前去探看。”
宣华言简意明,语气坚定:“我不靠近,会带面纱。”
“公主千金之躯,若有闪失,公主府上下难辞其咎……”白露掩面低泣。
宣华挥手,唤来一个侍从,“传本宫的话给皇帝,本宫今日行事,与府上下人无关,请皇帝不必苛责。”
侍从得令速去。
宣华命令:“让开!”两个卫士拉开白露。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公主鸾驾降临陆宅。
陆家大门紧闭,四周有皇家侍卫把守。
宅子里的主人及仆人,皆被暂时关押,不得出入,以防疫症扩散。
守门的将领见是东阳公主,赶忙上前行礼。
“开门。”宣华淡声。
将领为难,踌躇着:“公主,皇上有令……”
宣华抬袖,抽出身后侍从的佩剑,直指将领胸前,“你看守不力,后面皇帝会治你的罪,可你这会儿阻了本宫的路,本宫现在就送你去黄泉!”
语速缓慢,其中意思是不容违逆的倨傲与威严。
将领本就是照例作样,不敢真得罪皇帝亲姐。
既然宣华发话,他也顺势听从,向下属令道:“放行!”
宣华以厚纱遮面,带两个侍从走进院中。
庭院冷清,小池秋荷枯败,地上落有残叶,不见下人清扫。
想必都躲到房中隔离疫症了。
宣华直奔陆恒的寝房。
房门外边的屋檐下,守着一个小厮,正蹲在红泥小炉前熬着黑罐药汤,咕噜咕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苦涩味道。
那小厮见过宣华,隔着面纱,可观身形仪态认出,在诧异中行礼,“小人叩见公主。”
“你家主子醒了吗?”宣华问。
此时正是下午,小厮道:“公子上午还昏着,方才醒了……”
犹疑地看着宣华,小厮想,这公主该不会要进去吧?
宣华走近两步,伸手想要推门,小厮急急劝阻:“公主,鼠疫之症非同小可,您千万不能进去。”
这话宣华听了几遍,当下心中不耐烦,怒怼道:“你算老几,还敢挡本公主的路?”
小厮低头嗫嚅:“是公子吩咐的,说是公主若来,小人宁死也不能让您进去。”
宣华心头一软,怒气消了大半,“是本宫自己要进去的,他不会怪你。”
宣华能想到陆恒嘱咐小厮时的表情,皱着眉头,怕她大胆。
眼里又隐藏期待,希望她大胆。
人在生病时,总是渴望心里牵挂的人前来,因为顾虑,又希望她不要来。
或许,能听到一丝她来过的消息,也算深深慰藉。
小厮不放心地规劝:“那公主站在门边,不要穿过房中帷幔……”
他话没讲完,宣华径自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