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死而生(4)

        清孝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目光突然一凝,他以为早已入睡的那个人竟然一直坐在床上,冷冷地、冷冷冷冷地看着他。

        所谓的床,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床垫,条纹床单不知为什么给揭了起来,覆盖着他的腿,一时倒也看不出腿已经残废了。他背靠着雪白的墙,面色却比墙还要苍白,衬得头发益发黑得象漆。右眼还缠着纱布,灯光照射着他仅存的左眼,却沉沉的反映不出丝毫光亮,明明在盯着清孝,眼光却像是越过清孝,盯着遥远的某处地方。

        清孝一怔,脱口而出道:“既然醒着,怎么不开灯呢?”

        忍似乎此刻才注意到清孝进来,漠然道:“想看东西的人才会开灯,我开什么灯?”

        清孝心念电转,已知究竟,不觉好笑:“你是不想经常拖着两条残腿爬来爬去吧?到这地步还这么讲究,真是少见。”

        他的唇边不觉绽放出一丝恶毒的微笑:“好,那么下次我来补给食物的时候,都放在门口,偏要看你一趟一趟地自己爬着搬。”

        忍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你想看人爬来爬去么?屋里那个还没看够?”

        清孝给他激得手上青筋突突直跳,勉强按耐住自己,干涩地道:“劳你费心,小羽会站起来的。”

        一句话出口,连他也惊诧于自己语音的平淡,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目注着对面那个断腿的男子,越发气定神闲:“不过,这个龌龊的把戏也该结束了吧?干脆一点,把这个签了。”

        忍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却是一份打印好的转让奴隶合同,大意是他风间忍准备去巴黎学画,不便照顾奴隶零,于是全权将这个奴隶转让给真田清孝。一目十行地看完,他已不禁笑出声来:“哈佛生居然学人玩SM?不错啊,还知道用权利转让来过渡,以为这样阿零就会背弃我,乖乖地侍奉新主人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这理由找的真是……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学生思维。我要是想学画还用得着去巴黎,直接找人来家里教我就行了,拿了我的钱至少不敢对我的画太过毒舌。”

        他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还不如另外拿张纸来我教你写,看你也是个就会抄书的书呆子。”

        清孝七情不动,微笑道:“打的好主意,让我帮你传递消息给小羽么?这理由也许的确不怎么样,不过反正也不是为了说服你。”

        他想了想,侧过头道:“但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一份合同而已,还是少说一些,言多必失。”他把那份合同收起,又另外拿出一份奴隶转让合同,同样的目的,但简单明了,除了必要的条款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修长的手指指着签名处,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在这里签,只需要你的名字,日期我来填。”

        忍凝视着他,突然笑起来,越笑越是大声:“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他笑得弯下了腰,呛咳起来:“想必你已见过心理医生,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离不开我,我可爱的小奴隶,就算你急得跳脚也没法子把我们分开。”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清孝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眼里的欢愉:“我的小奴隶,他是属于我的。我若死了,他也不会独活,永永远远都属于我……”

        清孝强忍着向这张脸打一拳的冲动,十指交叉着放在膝头,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不敢签么?做男人还是痛快一点的好。”

        忍眯起眼睛瞧着他,微笑道:“激将法?哈佛生,你真是太嫩了。我的确很有兴趣看你怎么收拾这副烂摊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给你任何机会。”

        清孝淡淡地道:“你不是对你的魔法自信得很么?哼,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力量游戏而已。山不向穆罕穆德走来,穆罕穆德可以向山走去。只要我能证明我比你更有力量,他自然会听我的,渐渐忘记你。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忍哈的一声笑出来:“不错,真不错!他不能适应你的世界,你可以适应他的世界。不过不知道你怎么适应?怎么再打破他,再重塑一次?我想想看。”

        他故意做出深思的样子,眼里却写满嘲弄:“上次我可是牵了条狗都没办法奈何他,这次你大概可以牵一只野猪来。”

        他看着清孝血红的眼睛,满不在乎地笑道:“做奴隶主不行的话,不如学做奴隶?跟他一样满地爬,或者他可以把你引为同类。”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放声大笑:“可惜,你就算想做也没机会,因为你连门票都拿不到手呢!”

        话音刚落,胳膊已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反拧到身后,颈项间突然一凉,一柄薄刃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灯光下光华闪灿,寒意侵人。

        手臂一阵剧痛,好像要被活生生拧下来一样,但他感觉得到按住他的那只手汗涔涔的,仿佛还在颤抖。“不要试图激怒我,这对你没好处!”清孝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一字一顿,似乎极力克制,但话音中的狂怒仍然清晰可感,“老老实实地把字签了,我给你一个痛快!”

        他感觉到匕首的锋利,神色仍是淡淡的,目中微有笑意:“痛快?过去三年里,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痛快。现在么,我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和我的小奴隶一起去死,留你一个孤单单的好不痛快!三年追寻,一无所有,哈!”

        匕首已经入肉,鲜血正在流出,清孝的声音却奇特地镇定下来,低沉中有种难测的危险:“你在玩火。”

        他淡淡地道:“你的匕首放错了位置,那里是食道,割气管或者颈动脉会更快一些。”

        沉默。

        过了片刻,夹持他的手松开了,清孝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色已回复轻松:“看来出了点小问题。不过不要紧,我们慢慢谈。”

        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整个人伏在床头的小桌上不住呛咳。

        清孝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矿泉水递给他:“要喝点水么?”

        忍不接,低声道:“有烟么?给我一支。”

        清孝无声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给他。忍狠狠地抽了一口,大团烟雾涌出来,包裹著他的脸,令人错觉他的眼里也有一层薄雾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