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妻子已经两个星期多没有回家,屋子里乱七八糟仍然保留着她出走那天的模样。

        卧室内半敞开的抽屉里,凌乱的内衣被揉成乱糟糟的团,一只肉色的丝袜孤零零地垂在外头。

        每一个夜晚来临,我都想,她肯定上不会原谅我了罢。

        这其间做过许多意味不明的梦,大多数间毫无关联,模糊晦涩。

        有些是清晰的,总是落着雨,我远远地望着她和他在沙滩上嬉戏,望着他们的笑容;另有些是赤裸的,淫秽不堪的。

        她在车里,在厨房,在楼梯口,在一切不现实的地方,和他。

        而那时我总感到胸口在燃烧,人被死死绑在什么上面,正经历斧劈刀剜。

        白天我去单位找梦洁,但都被回避了。

        电话直接拉黑了,她态度坚决。

        其间我又给岳母去过几次电话,装作一切都好,闲聊些天气,旁敲侧击中得知到她并非搬回了娘家。

        离家出走这些天,她搬去哪儿了呢?

        我尴尬地搓着手,在她公司冷气十足的楼下大厅里徘徊,为了等一个自己也毫无头绪的开场。

        遇到相熟的她的那些同事打来招呼,我讪笑着一一寒暄回应,内心的不安却在心底藏着,夫妻间的事,总不好让外人挪揄的。

        怕就怕一个人静下来,一个人坐在晚上黑灯瞎火的房子里是最折磨的。

        于是总喝啤酒解闷,可酒精灌下肚,人就出离愤怒了。

        淤积的情绪冲了出来。

        “妈比的!你他妈比的!婊子!骗子!”对着空气,我挥舞着醉醺醺的拳头咒骂道。愤怒打在墙壁上,发出砰砰的响音。

        “要不是你,我至于去找个妓女来试试初夜么?明明就被人给开苞了,还他妈在我这里装纯,『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真好意思说!”

        我着实郁闷,把手中的易拉罐猛地扔了出去,黑色的墙壁顿时弥漫着酒味的泡沫。

        “婊子养的,还真不回来了,怪我嫖娼?!你他妈还真当自己是贞洁圣女呢?!要不是我去验证,被你蒙骗一辈子都说不定呢!处女?!我呸。”

        我歇斯底里地骂道,朝她。

        出身微末的我,总是个异类,一直靠着要强往前走。

        大学时我羡慕着同学们的出双入对,把孤寂熬入学业,埋头匆匆四年。

        而临近毕业时才认识梦洁,我自己根本无法相信这份幸运。

        越是如此,我越无法接受她的不纯洁。

        也要不是起于怀疑和在乎,爱她都来不及,我又怎么会去嫖娼?

        那么现在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去验证了她的不纯洁了,然后又当如何?

        在病态般的纠结中一错再错的我,这时只想弄清楚这个问题———谁会是梦洁的第一个男人?

        是刘能么?

        他早垂涎妻子已久,这在学校时期就不是什么秘密。

        我胸口紧紧地扭成一团,难道妻子那花朵般柔软年轻的身体,曾先由刘能丑恶地进出过?

        而这些多天以来,他总是故作不经意去触碰梦洁的身体。

        他那些偷偷摸摸的隐藏扭捏的贪婪,曾给我带来一种自豪的快感。

        纵然他万分喜欢又如何?

        他家境再好又如何?

        当上银行经理又如何?

        梦洁她始终是我的妻子。

        他越是垂涎折磨,我越是感到一些补偿。

        一度,我甘于他的花言巧语欺骗,放下了心中的怀疑和芥蒂。

        我幼稚地沉浸于这种危险的关系里头,认为一切都是可控的,甚至舍不得斩断,任由着梦洁与他接触,任由着他俩独处。

        是有求于刘能借贷的现状,以及内心这股无法于外人明言的自卑共同促成最后的绥靖。全都怪我,这份得意如今全然已变成了难咽的苦涩。

        但细细琢磨酒宴上刘能的神态举止,又觉得有些不对。

        几年未见,他看向她的目光依然热忱而充满了欲望,只有从未得手过的女神,才能激发出这般炙热的渴望。

        而相对的,梦洁她并没有任何神情的尴尬,她一脸坦荡荡。

        除了刘能那又会是谁呢?我翻来覆去地想着其他那些曾与妻子熟络的男性玩伴们,在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蛛丝马迹的迷雾里,胡乱臆断着。

        我得承认,再怎么心痛,再怎么纠结,那些已经发生的情事也无法去改变了,妻子终究已将初夜献给了别的男人。

        她那年轻的身体,在我之前就经历了别人的浇灌与开垦。

        我纠结地默念着,谁也无权去指责她的过去,谁也不能剥夺她婚前去投身一段感情的权利。

        可婚后呢?!她难道不该恪守忠贞么?!我痛苦地撕扯头发,又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歇斯底里,心如刀绞。

        就算前事云烟,就算我一笑而过。

        那么在这段时间以来,刘能他背着我干过梦洁多少次?!

        婚前就算已是笔烂账,糊涂到无力去求证。

        令人怀疑的时间点足有六七次,还不包括这次温泉之行!

        一向对男人羞涩保守的梦洁,竟然在刘能面前脱成那般赤裸,她雪白柔嫩的肌肤只裹在一条比丝带略宽的比基尼性感泳衣内!

        想到此,我昏沉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刘能的脸孔——和他那在温泉池与我拉扯时展露的壮硕肌肉。

        同校篮球队时相比,工作这些年他竟更强壮些了,这使得他人高马大的形象更雄岸起来,梦洁应该会更喜欢吧。

        可是我不敢想,我不敢细想刘能那壮硕的肌肉,我眼前浮现出健壮的他压在妻子翘美的臀肉上,死死环住她的细腰,大力突刺的画面。

        卧室的那张床十分地结实,用的是传统老式家具的工艺。

        当初购置时的记忆仍然地十分清晰,梦洁笑着问我,不就是一张床嘛?

        怎如此纠结?

        而我色色地调笑她,这张床我们每天都要用呢,不结实些摇坏了怎么行。

        梦洁曾经独自在家里款待过刘能,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我近乎就可以确定她已在我们的床上任刘能蹂躏,玷污,占有。

        膝盖软软地走进黑洞洞的卧室,那里一片沉寂。

        手颤颤地摇响了吱呀作响的床卯,冰冷便从头顶直灌向脚心。

        酒气带来的暖意全消猕了,几乎就能闻到沾满秽液的床单。

        人寒颤着,身子被抽走所有的气力,耳边只听得见男人低哑的哭声,可是阳具却硬得像个火钳,像个怪胎。

        隔天我提前结束掉工厂的工作,早早去了梦洁上班的地方。

        身着一套辨析度很低的衣服,戴着浅色太阳镜和新买的帽子,躲在大厦斜对面的咖啡馆内蹲守。

        我带着一根铁质短棍,隐约希望能撞见刘能与她,但又不知道纵使成功以后又能如何,但心里就这么一个报复的念头,灼热无比。

        在胡思乱想中等了许久,终于透过靠窗的位置我望见了久违的妻子。

        隔着两车道的小路,在一颗郁郁重重的槐树下,她就屹立在那里。

        她性感妖娥的身段裹在针织薄衫里,露膝的OL短裙下玉腿浑圆雪白,菀美如画。

        瞧她闲散的神情并不似有约,预想中的刘能没有出现,这让我暗自松下一口气。

        看着她伸手拦的士屡次不得,白皙的手温柔地缕过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内心涌起强烈的情感。

        这些天积累在胸口的猜疑,愤恨,痛苦瞬间全都被洗刷了,我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清楚,我爱她。

        本是来讨债的,但这一刻我只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而当我正哆嗦着起身,不慎都将桌上半壶茶水都碰洒出来时,视线余光中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顺着对面车道靠了过去,离她鸣了声喇叭。

        妻子便不再拦的士,而是冲车内人笑着招手。

        血液直冲脑门,我贴着咖啡店的玻璃窗探下头看去,小轿车内那人不是刘能又能是谁!!

        我暗自叫骂道,奸夫淫妇!

        得快点冲去拦下他们,不然梦洁肯定要坐上他的车扬长而去了,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让我始料未及。

        刘能似乎确实是想邀请她上车,却被妻子摆摆手拒绝了。

        刘能打开主驾门下车,越过车顶又朝向她大声讲了些什么,不得,才坐回车里,缓缓地开走。

        更让我诧异的是,然后梦洁竟然径直越过马路,朝这边咖啡厅走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把头压得低低的,缩到帽子和墨镜里。

        我干嘛要躲呢?

        我心底这么问着。

        咖啡厅响起她那熟悉的声音,两位,说罢便依着侍者在厅内选座。

        我不能回头,急忙假装成一个注视窗外景色发呆的陌生人。

        那一刻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那种触感刮过发麻的头皮,不由得让我胸口发紧,呼吸不畅,连轻轻吞咽唾沫的喉音自己都清晰可见。

        浑身的寒毛都全立了起来。

        “我还是选那边靠窗的卡座吧。”

        她婉拒了服务生的建议,竟选了我身后的座位。

        这样,等于说我是同她背靠背坐着了,还好沙发的靠背很高。

        我心中嘀咕着,两位?

        果然,不一会刘能也推门了,我别向窗外的脸正好看到他经过,而完全没有被注意到。

        “哎呀,本来想说带你去吃晚饭的,你看我,不提前给你电话结果唐突了佳人。”

        首先说话的是刘能。

        “不过下午四点多才知道晚上有空,最近太忙了。”

        “谢谢,不用麻烦。”梦洁回道,语调竟有些冷冷。

        “跟我还客气啥。”刘能说道。“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川菜,开在那个淮庆路上,同事推荐说很不错,那边的……”

        “你喝什么?”梦洁打断他,伸手招呼服务生过来。

        “喝啥吖!不喝了!走走!正是饭点,咱们边吃边聊。”刘能兴头似乎正好,起身,想拉妻子。

        身后沉默了个三四秒,我听见刘能重又坐下了,可能是妻子作出了不高兴的姿态,刘能便立刻改口了。

        “那请给我来一杯咖啡,美式,提神,不要放糖!”他对服务生说道。

        “怎么选这里啊?”刘能复又问道,当刚才的尴尬不存在,口气轻松诙谐。

        “这里就是我公司对面啊,平时也经常来的,这时候人少。”梦洁说道,由于刘能转变的态度,她语调没那么凉了。

        才从惊诧与紧张中缓过神来的我,终于回味出丝丝庆幸。

        一是庆幸这么个座位,竟巧到让我可以偷听到他俩谈话。

        二是这般对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我想得那般龌龊。

        难道一切又只是误会?

        我平静着窃喜的心情,聚精会神地偷听着。

        身后又沉默了,几分钟内他们都没有讲话,而是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各自用茶勺碰着杯沿,揣摩着什么心事。

        “对不起,小骆。”先开口的是刘能,他一改平常的诙谐,语气里甚至有些尴尬和犹豫。

        妻子竟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这让身后的我心头一紧,难道还是发生了什么?!

        “我那天喝醉了,所以才。”刘能声音不大,我竖着耳朵捕捉着,生怕漏错一个字,他喝醉了?所以才什么?!

        “这我知道!”妻子声音急切,打断了他。

        “可是我真的……真的对你……”刘能补充道。

        但见妻子又沉默了,刘能便没有接着继续。又良久,困惑的我听到妻子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没听清。

        “其实我今天是想说,我打算近期搬出去。”妻子说道。果然她还是寄居在刘能家里,方才的一星点儿庆幸与惊喜极速消亡,十分难受。

        “别啊,你住我那里挺好的!”刘能比我还着急,从声调就能感受出来。

        “可是这样……这样也不好!”

        梦洁连说了两遍这样,前一次迟疑羞耻,而后一次坚决。

        这传入耳中真让百般滋味在心头,我嚼摸着个中深含的意思。

        联合起他们前面的对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忍不住我眼泪还是润了出来。

        “难道你和老林已经和好了?你打算搬回去?”刘能逼问道。

        “不,还没有,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妻子黯然说道。

        “梦洁,额,小骆,那你别急着搬走啊。你先就住我这里,真的没什么不好的。我向你保证,绝对不再发生那天喝醉后的事了。”

        刘能的语气中,一些是急促,一些是哀求。

        “刘哥,你别这样……我……我还是。”

        忽然,梦洁轻轻娇哼着,似乎在用力挣脱着什么,碰撞细碎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刘能隔着茶几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酒后发生了什么,不用说我也能想见!

        我几乎就要操起铁棍上前拼命了。

        但刘能也可能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立即松开了手。

        他整理好情绪,便又恢复了些平和。

        “对不起……”

        “……没事……”

        面对于刘能的出格行为,梦洁竟轻易就表示了原谅。

        “小骆,其实男人嘛,尤其是生意场上的男人。难免会交际一下,这都不奇怪,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老林他也不能免俗,很多时候是推不掉,你不能太伤心。”

        刘能竟利用我岔开话题!

        更让我没想过的是,梦洁竟对他说过这件事。

        “日子还要往前走,只要这段婚姻继续,你总是还得和他一起生活,有些芥蒂总是要跨越的。”刘能替我讲话,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只要你肯原谅他。”刘能说道。

        “可是我……其实也有先对不起他的地方。而他……已经知道了。”

        妻子的声音很小音,很微弱,但犹豫再三她还是说出口了。

        已经不是单方面的原谅了。

        “那是什么呢?”刘能很好奇,他大概猜到与老公出轨相提并论的会是什么。我听到他明知故问,心中更是骂了他祖宗十八代还不止。

        “你还是别问了。”但不知道是郁积过久,十分想找人倾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这句话听来其实并没有斩钉截铁的底气。

        聪明的刘能自然瞧出来她的心思,他对她继续开导道,有些事闷在心底,多一分就痛苦多一分,不如讲出来。

        躲在他们身后的我,更竖起来耳朵,因为导致她失去处女的那个男人,从对话中也许可以确定不是刘能了,那又会是谁呢?

        “刘能,我已经嫁人了,有过……是有过性生活的。为什么你还会对……我……呢?”梦洁蚊子般的声音,可怜,内疚,小到我近乎无法听清。

        “小骆,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我不认为一个女人的过去能代表着什么。梦洁,人生只有一次,很短暂,稍纵即逝。它是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感受是自己的,而顾不上别人的闲言碎语的。你不觉得人还纠结于过去的文化观念是很狭隘么?”

        刘能接下来说这些话,竟让我听得微颤。

        嫖娼事件,难道不就是我过于纠结于处女情结,而做出的对妻子的背叛和伤害么?

        就算没有去嫖,我的保守观念都会细化到我的言谈举止中去,用一种无形的方式一直伤害她。

        所以梦洁她在这一点上才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且,那些条条框框本来就是丑陋的,不公平的。它除了彰显男性的自私,什么都不是。”

        我正五味杂陈间,他接着又说了。

        “过去的事,就是过去式,我……只想和你活在当下。”

        “可是……那是和他在一起之后发生的事。”

        梦洁捂着脸低声抽泣了起来,弄得同样惊诧的我和刘能都说不出话来,他更是不知道从何安慰的好。

        “你出轨了?”待她止住哭,刘能又试探性地问道,他确实同我一样好奇。

        “我真的不想再说了。”

        妻子说道,我看不到任何画面。

        她究竟是摇头了还是点头了,我无从可知。

        今天的这些信息量太冲击了,除了刘能竟还有别人。

        “上次老林对你动手,希望你能原谅他。”妻子说道。

        “还说这事做什么,不是我,你们也不至于吵架。哎,都是我不好,干嘛后来偷偷去温泉那找你,是怪我自己咯。”

        刘能叹了口气,“我壮,他那几拳,早没事了。”

        听得我不由得摸了摸口袋里的铁棍,没事,我让你没事。

        “你真的要搬走么?不回家你又能搬去哪?”刘能讪讪地问道,“要不再住几天,等想好去哪了再搬?”

        妻子并没有理他,而是问道,“刘哥,你真的不怪老林了?”

        “怪,当然怪,怎么能不怪呢?!他小子有你这般天仙的老婆在家,还跑外面偷吃,简直十恶不赦了他!”

        刘能故意口气作重,其实已有些诙谐的成分了。

        可梦洁并没听出来,反而是被『偷吃』两字给勾得委屈和伤心起来,又要哭了。

        “停停停!!别哭别哭!是我错了,我开玩笑的!我本来有点儿怨的,但既然你不想我怪他,便便宜他小子了,不怪他了,真的不怪他了。”

        刘能他还挺会察言观色的。

        “真的?”梦洁问道。

        “真的!”刘能回答道。

        他瞧着她半天仍然闷闷不乐,便接着补充道,“我知道你还担心贷款的事情,这我依然会尽心尽力去办的。真的,梦洁,我纵使不想管林,也要管你的。你下次别再同他一道签借欠款了,绑在一起搞得我都狠不下心来。”

        然后他们一直只聊些细细碎碎的事情,刘能老练圆滑,带着话题到处兜,终于把尴尬抖了个干净,他俩气氛渐渐欢乐起来。

        我所记得的是,其间妻子说道想要个孩子。

        一直聊过了晚饭时间他们才离开咖啡馆,当黑色小车消失在视野中之后,我才起身离开。

        我仔细地消化着今天的意外信息,这里面信息量太大,有些与我的预想是有出入的。

        一些谜题解开了,而另一些新的又出现了。

        虽然情况比预想中要好些,他们并不像是天天赤裸相见的程度。

        但我也听出,梦洁要搬走的意念并不坚定,这么放任他俩同居下去,肯定会发生些不可挽回的事来。

        另外,我内心说不出道不清的一种担忧和感觉,梦洁对刘能的好感有些难以言喻,却确实存在。

        我真怕她心都被夺走。

        我决定明天就去径直找刘能,把梦洁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