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安宁常与您同在。
阴雨连绵的天逐渐过去。
潮湿的云慢慢地被拨开,而明媚的阳光恰到好处地透过紫色的玻璃,以较为柔和的形式照射在大圣堂内。
单膝跪地的男人亦于数座雕塑无声的注视之下,结束了他今日的祈祷。
身为一名外来者,夏莱的老师实际上对侍奉神明一事不是太感兴趣。
究其缘由,主要是基沃托斯没有什么“只有怀有信仰的人才能为他人祈祷”的规矩。
他此次拜访修女会也更多的是由于受到茶会的邀请来商讨要事,且借此缘由去看看圣三一的其他学生罢了。
想到此处,青年便干脆地回过身去,打算早点取回自己暂时存放在门口的雨伞。
可他转身后望见的,却是几近和他同一时间结束早祷的三名少女……应当说是两位比较好么?
大约是她们所敬慕的老师之前在默祷的缘故,善良的修女们并未选择出言打扰,而是体贴地寻了一条长椅坐下,默默地做着今天的祷告,进而演变出目前的图景。
最先映入老师眼帘的是那名靠近过道的黑发女孩。
从头顶未曾熄灭的光环来看,她貌似正在闭目小憩,脑袋安心地枕在一旁的橘发同伴的肩上,鼻翼可爱地扇动着,左侧空出来的地方则放着她一贯随身携带的大行李箱。
可能叫衣服主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那身朴素的修女服纵然采用了偏大的尺码,仍是难免春光乍泄,丰满的躯体无论如何都难以收束住。
有心人只需仔细观察,即可稍稍窥见胸口和大腿的白腻。
“……早上好啊,玛丽,樱子。大圣堂昨晚的巡逻是日向负责吗?”内心的尴尬使得男人的眼睛就像是在求救一般,飞快地移向了因同行者的举止而露出小小的无奈笑容的橘发少女。
和日向不同,被称作“玛丽”的少女依旧楚楚可怜地端坐在那儿,其纤细的身姿惹人疼爱。
然而,不晓得是黑白修女装营造出的观感,还是本身温柔的意念使然,那般娇小的她当下浑身散发着一股沉稳安静的凛然气质,且稳稳地支撑着身边的日向。
橘黄的秀发与蔚蓝的双眸勾画出了一幅独属于晴朗天空的美丽风景,而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好似一朵刚历经过阵雨的青涩花苞,让人发自肺腑地期待着她未来盛放的模样。
“是的。”玛丽微笑着看向老师,“大圣堂近来因为伊甸条约的余波,尚未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日向同学对此有点不放心,因此自告奋勇,提议由她来担负最近几天的夜巡工作。”
日向确实是会这么做的人呢。
男人不禁在心里叹息,毕竟这个肩负管理大圣堂物品职责的姑娘纵使冒失,但本质上终究是勤奋热心的好学生。
这里就允许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过……那个……”
这时,他终于把视线投向最后一位修女:“樱子,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希望我没有影响大家的早间功课。”
那名担任修女会领袖的银发少女只是坦然地正视着青年投来的眼神,并回以淡淡的笑意。
不知怎地,尽管樱子没有立刻开口,可是老师却能从她的笑容中读出她想表达的善意。
“您委实多虑了。倒不如说,老师即便忙于公务,也坚持为他人祈祷的这份心情,修女会深有同感。”如此说着的她缓缓起身,并朝青年微微颔首,作为对老师先前问好的回应,“有鉴于这一点,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未免太过失礼。既然您今日的祷告已经告一段落,那就由我来送您去茶会那边吧。”
自打同歌住樱子初次见面以来,男人就感觉这位学生拥有和茶会的渚近似的气场,具体地说,就是会有某种“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严格来讲,此乃二人的立场所决定的,构不成他讨厌这些学生的理由。
但是,怎么说好呢……像她们这种仍然在校园里生活的女孩子果然还是该多轻松地笑一笑比较好啊。
正当这样想着的老师为了追上银发修女的脚步,继而迈开双腿的那一刻,一阵带有熟稔花香的清甜嗓音亦从他的耳际掠过。
“但愿您今天能一如既往地度过愉快的一天。”
那是来自伊落玛丽的诚挚祝福。
以大圣堂门口为起始点,沿着从此延伸出的雨后小径,就能瞧见那孤独的人儿。
用白石砖铺就的道路略显湿滑,路边植被上的水珠还未消逝,于初晴的天空下折射出微亮的光芒。
广场中的喷泉则不断涌上,与一碧如洗的高远穹宇互相映衬。
樱子的步伐算不上快,所以拿回雨伞的老师没花多长时间便赶上了她。
幸而清晨的圣三一学园少有行人,否则两人此刻并肩而行的景象说不定又会引发什么风言风语。
“樱子你看起来也很辛苦啊。”一想到尚在大圣堂内打盹的日向,男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等感慨。
即使听到老师关心自己的话语,银发的修女亦维持着目不斜视的庄重神态:“日向同学的心意不可辜负。我只不过是做了修女会领导者应做的事而已。”
怎奈她语气里的疲惫是难以彻底消去的,而为藏住熬夜痕迹化的妆更是没能逃过青年的法眼。
不出意料的话,日向的巡夜计划想来是令这位少女操碎了心。
“说归这么说,可在我眼里,樱子同样是个需要关照的学生哦。”说着这番话的人却像个顽童般,把玩着手中的伞,“我觉得你可以更信赖我和修女会的各位一点。归根结底,修女会的大家都是好孩子嘛。”
“信赖……吗……”
女孩那戴着黑手套的葱指轻缓地摩挲着TAR-21的弹匣,宛若在拨弄竖琴的细弦。
她明白老师所言全是出自真心,何况茶会内乱殷鉴不远,向来认真谨严的樱子非是没考虑过这一问题。
更准确地说,她连继任者的人选都有了最基本的设想。
但令她深感惋惜的是,自己的位置对现今的“那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早太沉重了。
“……您对玛丽同学是怎么看的呢?”
“玛丽?”闻得此语的老师立时眨了眨眼,似乎对樱子转移话题这件事并不在意,“她在晄轮大祭上的表现让我记忆犹新。虽说不像佑香她们那样老练,有时候还会烦恼自身的不成熟,但全心全意帮助别人的身影能看出她心中的热忱。”
“玛丽同学确实有些不够自信,不过老师您的判断我很认同。她将来必定会是一位能肩负重任的优秀修女。”
说到这儿,樱子顿了顿,方才补全她真实的想法:“唯一叫人惋惜的点在于,我们所期盼的图景皆是将来时。”
一时间,陪在她身畔的男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随后在两人间散播开的,只有他们偶或踩到地上的小水泊时所传出的轻微响声。
银发少女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的发言得罪到了对方,然而缄默持续的时间终归有限,老师之后充满歉意的回答使心生愧疚的她平复下了思绪。
“抱歉,是我令樱子你萌生出了奇怪的念头。”青年自嘲也似地扶了扶额头,“明知你昨晚没睡好,可还是难为你跟我说这么多话。”
当事人却以摇头充当回复。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率先提起玛丽同学的是我,主动和您深入聊的也是我。您不必为此自责。”
“我现在这副样子要是给玛丽看见了,我想她怎么都不会认为我有丝毫责备自己的诚意。”苦笑着的老师忽地止住了步伐。
有所察觉的樱子转头看去,但见由渚直辖的两名茶会护卫正站在公馆的大门处,静候着客人的到来。
纵然不曾饱含敌意,护卫们眼中针对樱子的隔阂感依然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樱子你不管怎样都无法释怀,那就将今天的对话当作你我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吧。”正说间,顽童握着的雨伞旋即化作绅士的手杖,而不久前还尝试着开玩笑的年轻男子亦变回了平时对待圣三一学生时的正经态度。
“至于封口费……你只需答应我,午休时一定要好好休息便好。”
见老师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走进了茶会的公馆,修女会的领袖却未就此离去。
她无言地守望着青年的背影,且细细地回味着适才的对话。
正如樱子本人所说,玛丽的话题是她挑起来的,况且她肯说得这么直白也是基于“告诉老师也好”的前提之上。
只是……
“老师好像对玛丽同学的事格外上心。”
纵使男人对小修女的评价仅有寥寥数句,樱子仍旧注意到,老师对玛丽的概括可谓极其精准。
不论是玛丽的优点,抑或是樱子一直忧心的玛丽的缺点,他皆把握得很好。
就算用“老师或许有着过人的观察力”来开解自己,可当大家都在享受运动会的气氛之时,老师为何还能分心关注玛丽呢?
这点很难不让银发少女感到介意。
樱子的直觉的确十分敏锐。
一旦回想起早上同那名少女的对话,老师的心便下意识地跳快了一拍。
意图抚平这份紧张的他因而端起了面前盛满香醇红茶的瓷杯,接着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喝下。
夏莱与圣三一共有的议题早已讨论完毕,当前坐在此地的无非是一对师徒罢了。
趁着喝茶的间隙,男人顺势偷觑了一眼对面的渚,见这位茶会主持人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异样后,这才稍微宽下心来。
说实话,在某种意义上说,老师觉得待在渚、樱子这类人的旁边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跟她们相比,圣娅的言论有时过于晦涩,而未花太喜欢黏着他。
当然,青年不会去否认渚在伊甸条约事件里的种种失态,但正是由于天使小姐的那些表现,他方有机会窥见渚感情丰富的另一面。
对签署伊甸条约的坚持表明她确乎有跟格黑娜保持和平态势的真心。
和怀疑日富美等人相对的,则是毫无疑问地信任未花。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冷酷无情。”渚的做法不见得都是对的,然而是可以理解的。
人谁无过,更何况是年少的孩子,老师自问在这个年龄段也只会犯比渚更多的错误。
一味地责怪她们没什么建设性意义,而在学生们犯下过失时,就是老师……就是“大人”帮助她们,负起责任的时候。
“在品茶这门学问上,我算是个门外汉。”曾经亦是个学生的人客气地把茶杯送回原位,“哪怕如此,我仍然能领略到红茶的美妙。渚你辛苦了。”听得客人的夸奖,亚麻色长发的天使不由得勾起一丝浅笑,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很快便让少女的神色回归到本来的淡然:“能使老师您享受到茶叶之中的美好,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我这回邀您留下参加茶会,主要是有件颇为难以启齿的事想向您打听打听。”
“难以启齿的事?”老师轻巧地捏住茶壶把手,而后审慎地给自己的杯子添加茶水。他记得渚很喜欢这个茶壶。
“就是……就是……”
明明打开话匣子的是渚自己,她却不知为何自顾自地僵在了那儿。
美丽的面庞起初显现的是斟词酌句的迟疑,再往后是遭到冲击的空白。
最终,女孩粉脸上的那抹嫣红就如退潮的海水那般,缓慢褪去。
她悄悄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是和您私生活有关的传闻。全基沃托斯近日流传着‘老师有恋人’……这种未经证实的传言。”
“这很正常吧。”
青年倒茶的手不见颤抖,说这话时全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渚反倒有些愕然。
“sensei我啊,当年还在上学时也想过‘那个风纪委员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们班主任是不是和隔壁国语老师结婚了?’等等恋爱八卦问题。我一个男生都偶尔会这样,更不用说你们这群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的女学生,所以我认为学生们会对这些话题感兴趣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
言毕,他就放下了手里拈着的茶壶:“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对流言的传播放任不理。总之,多谢渚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日后会选好时机去澄清的。”
“那么……”茶会的主持人未因老师的答复而移开那双紧盯交谈对象的眼眸,仍在试图抛出试探性的语句。
“恋人我现在必然是没有的。”男人两手捧着瓷白的杯,似是在把掌中物当保温杯来用,“不然千禧学园那边应该早炸开锅了。”话音刚落,老师突然促狭地笑了笑,因为他想起在拜会渚之前,小玉偷偷装在衣领纽扣内的新窃听器已然被他预先拆掉了的事。
“这样说来,您莫非对恋爱完全没有想法?”
对于学生小声提出的这句问话,青年陈述的看法却令渚当场惊住。
“渚你知道么?我喜欢基沃托斯的大家,喜欢每一位学生,也喜欢你。”
“老老老老老老师?!”
“但是呀,”青年边说边收回原先托杯的两只手,自然而然地使十指交叉,用手背支着下颌,满含真诚的眼瞳仿佛链接着少女的魂灵,“喜欢是有多种类型的。你对你所珍爱的这套茶具的感情是喜欢,对青梅竹马的未花的感情是喜欢,对仰慕你的日富美的感情是喜欢,对我的感情兴许同样是喜欢。”
“可这些‘喜欢’明显不尽相同。”
比起传道受业解惑的“大人”,现下的老师瞧上去更像是一名和渚相似的,心怀烦恼的“少年”:“假如在这一基础上深入地去探讨,再以我个人经历来推论,我虽然没有和谁谈过恋爱,然而我想爱和喜欢同样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桐乃曾告诉过他,在基沃托斯,老师与学生萌生恋情不是犯罪行为。
是故,法律层面上对这名男子的妨碍几乎是零。
道德方面可能会产生难题,不过这点更多地体现在学生那一侧,只因老师不希望学生们在这种关乎人生的大事上随意地向他交出答卷。
恋爱固然非是只能做一次的事,老师本人亦会对此持包容性的态度,可是这么做意味着要付出相应的觉悟。恋人和学生无法完全等同。
“这又要说起以前我还是学生的那段岁月。我那会儿不仅会随口跟朋友们讲几句恋爱八卦,还认识过几位长得漂亮且让我抱有好感的女同学。奈何等到毕业那天,我和那些女同学的关系依旧仅停留在互有好感的程度上,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一次。”
“到头来,喜欢也就是喜欢罢了,也许是把对方当友善的同学,也许是把对方当单纯的朋友。时至今日,终究是什么都证明不了。我想如今也是一样,我这个没谈过恋爱的该如何为渚你描述什么是爱呢?”
“既是连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那又怎么能言之凿凿地宣称‘我爱你’呢?然后我便恍然,我始终是一名没毕业的学生,和你们为同一道难题感到烦闷。我们只知道爱与喜欢不同,而我们又不懂何为爱情。”
成年人的手掌再度以小孩的稚气捧起了茶杯,大男孩则小口地啜饮着快要放凉的红茶。
对过的渚怔怔出神地望着这样的老师,那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光景,亦是老师信赖她的证据。
过了好半晌,心有所感的少女才轻启丹唇:“是我冒昧了。”
老师既无女朋友,更无恋爱经验,再追根究底就显得自己太不识趣。
她甚至感觉,老师只需保持当今这样便好。
说到底,自己大概会很难忍受“老师的女友不是自己”这种事吧。
恰是这等思路,导致一贯做事细致乃至称得上过敏的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疏忽。
诚然,老师讲的那些话句句实话。但真要细究,它们却巧妙地规避了另一个敏感点。
——即,“正式交往”和“暗恋”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待到老师带着刚买的草莓小蛋糕来到大圣堂时,里边仅余玛丽一人独自在做祷告。
眼下正逢午餐饭点,圣三一的学生们大抵都在用餐,因此他这一路上差不多是畅通无阻。
不比清晨,午间的日光相形之下要更加炽烈,受到强光投射的大圣堂由此突出的是其宏伟庄严的特征。
无人喧闹的校区如同在哼儿歌哄幼童入睡的慈母,安详且和蔼,充足的光照则令身在建筑物内部的人与物件皆蒙上一层神圣的薄纱,而这景色……刚好与老师和玛丽手牵手,一同为人们的祈祷那天无二。
看着尚在做中午祷告的小修女,基沃托斯的外来者蹑手蹑脚地为她关上了门,之后用泉奈都要感到佩服的步法,悄然走至她的身后。
就在两人只剩一步之遥的那一瞬间,少女有如甘霖的声音却忽然于寂寥的教堂里响了起来。
“午安,老师。望您原谅我暂时不能起身招待您的无礼。”
亦没想过捉弄小女孩的男人当即杵在那里,摸了摸鼻子:“玛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吗?”
然而玛丽稍后的回答令老师也着实要惊讶一阵子。
“不,我也是因刚刚祷告时想到了老师,才无意识地说出了刚才那些话。”尽管背上没长眼睛,可玛丽的欢欣之情溢于言表,无论默祷时的姿态有多么沉静,都没法将其遮掩,“没想到来的人真的是老师。”
面对这种情况,青年实在很难立刻把“我是来找樱子的”这句话给说出口。
他在心底向那位修女会的领袖告了个罪,而后坐在离玛丽较近的长椅上,静静地守候着这样的学生。
礼堂霎时便重新寻回了早初的宁静,让老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往昔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日子。
托有着足够历史积淀的福,圣三一自治区的藏书可说是充箱盈架,而且有图书委员会主管照料这些“孩子”的工作。
只是,这世上的藏书室并非都有像忧、志美子这等爱书之人照顾,老师见过的不少人更倾向于把管理书籍当作纯粹的劳动。
再者,即便有些人最开始胸中充满着激情和干劲,时间这块磨刀石亦会一点一点地将其削去磨尽。
对热情渐渐消磨殆尽的人而言,他们所做的仅是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枯燥无味的工作。间或有智识者自比为西西弗斯,但一两天后就故态复萌。
而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样一想,玛丽是个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了不起的人呢。
这般思量着的老师记起了樱子晨间对这名后辈的评价,在感佩对方看人之准的同时,又回忆起了自己和橘发少女初次邂逅时的场景。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补习部合宿时。
那个时候的玛丽为了代替被霸凌的同学道谢,孤身前来临时合宿处找被强制补习的梓致以谢意,还因梓布下的陷阱闹出了些小笑话。
不过,最叫青年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哪怕被梓预设的诡雷整得狼狈不堪,在碰见补习部时却仍旧真心实意地为在场的师生献上祝福的模样。
“愿和平和安宁与您同在。”
伴随这句耳熟能详的问候,进入沉思状态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发觉不知何时已完成正午功课的小修女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老师?”
“不好意思啊,玛丽。”醒觉过来的老师立即用双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好叫脑袋清醒一点,“说来不晓得该不该算巧合,刚才玛丽你祈祷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和玛丽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就是你去补习部合宿点找小梓的那一次。”
“那天的事呀……”
被提及此事的少女微微地眯着眼,含蓄地笑了起来:“要说偶然的话,我这里也是哦。我当时虽然被樱子前辈提醒过,说夏莱的老师大人正在给补习部当顾问,但是那天我万万没料到会在那儿见到您。”
“人生中出现点意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我们所度过的每个平凡的日常,兴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倘如没有那天的相遇,我们的首次会面说不定会拖到很久以后,气氛亦不见得会有那时那么轻松吧。”
老师的目光随即转向被置于自己腿上的小礼盒。
盒内的这块蛋糕原本是为修女会的那位银发女孩准备的。
当老师于放学后甜品部推荐的那家店里购得这最后一份限量甜点后,却从日向那儿得到消息,樱子此时并不在教室午休。
出于碰运气的想法,他于是决定前往大圣堂,没成想撞见的是玛丽。
思及此处,青年即刻将右手放在左胸胸前,且向玛丽所在处略微前倾身子。
愿和平和安宁也与修女会的诸位同在。
于内心学着那天的玛丽,默念完相仿的词句后,他的脸上是与平日无异的亲切笑容。
“那么,玛丽你等会儿是否愿意赏光,和我出去稍微走几步路呢?”
紧跟着熟识的影子,小步踱出大圣堂,沐浴着秋日的温凉,渐次趋近附近公园的凉亭。
这是玛丽头一回陪着老师散步,分明是此等应当谨守分寸的境况,她胸中却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悸动。
只因前方的老师并未摆出通常那副内敛节制的气派,亦无格黑娜学院流传的舔伊织鞋子的浮言所描绘的夸张感,仅仅是作为一名普通的男性走在前面,仅此而已。
“说起来,”前边的人如是说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玛丽晨练的地点就是这儿吧?”
听到老师的问话,后面的少女点头称是。目今距其余修女返归大圣堂尚有一段时间,所以二人的交谈显得有些随性。
在晄轮大祭落下帷幕后,这位小修女便在坚持锻炼身体,老师则有时会拨冗去探望她。
而为了答谢老师的心意,玛丽也会提前预备下点心与饮料,以便使客人的心得到些许宽慰。
纵然近些时日老师为各类事务所困而分身乏术,无暇赶来,玛丽还是会在大圣堂固定的公众开放日预留属于老师的一份餐点,且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老师的光临。
私下里得知这事的男人其实是颇为内疚的,毕竟是他擅自定下了承诺,说自己会抽空陪玛丽一同做运动。
玛丽嘴上不说,不代表老师本人心里过意得去。
今日的行程没有知会修女会一事,亦有想给那名橘猫一般的女孩一个惊喜的私心在。
可是当老师想要直接向少女致歉之时,他又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挑起新的话头:“按照樱子先前告知的说法,这座公园应该是划归修女会所有的土地。我当初还有点犹豫,想着圣三一这个时间点虽说基本看不到几个人,但我自行进入公园会不会惊吓到一些忘记了那天是开放日,并有事要在公园处理的学生。”
“现在回头再看,玛丽你的现身倒是让我的心宁定下来。”
说着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凉亭的入口处。
拎着甜品包装盒的老师却未在此止步,反倒沿凉亭的边缘开始兜起了圈子。
跟在后边的玛丽对此貌似全然没有意见,步伐平缓如故:“老师您这话就太见外了。修女会的大家对老师只有欢迎的念头,就算当时在公园遇上您的人不是我,我也相信她会做出和我相同的抉择。”
“这样啊……总觉得,辜负了玛丽你的期待。”
“您为何说这种话?”
“因为想起了自己是个爽约的坏老师啊……”
轻得宛如风声的叹息瞬间消散,青年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郑重地向不远处见机停下的玛丽鞠了一躬:“对于没能应约而至这件事,很对不起你,玛丽。”
玛丽就这么盯着坦率地弯下腰来的老师。
她对眼前男子的为人,不说是非常了解,起码也是有所认知。
老师此举或许会有遭人诟病为“流于形式”之嫌,然而她知晓老师性格中的那份耿直,有些话老师该说的时候,是绝对会说出来的。
学生与老师、孩子与大人间的差异非是他能拒绝认错的借口。
基于这点,橘发的小修女实际上很清楚,自己所敬爱的人早晚有一天会为往日的过失道歉,哪怕那是老师自认为有过之处。故此……
“老师,还请您直起腰来。”
故此,玛丽才不能接受老师的道歉。
“我那时之所以和老师定下那个约定,只是因为发现您能自在地享受那段时光,只是因为我想帮上您的忙,只是因为我想看到您的笑容……只是这样罢了。”她凝望着不肯抬头的青年,极具包容性的温和笑意随即浮现在娇美的小脸上。
在老师尤为忙碌的那几天,由于对老师的状况颇感在意,少女亦曾不请自来,偷偷地访问夏莱,窥见过老师与如山般的文件苦战时的情状。
被安排的值日生固然不是玛丽,但她显然不会对老师的窘境置之不理。
打定主意的小修女因而在尽量不打扰到夏莱的主人的情况下,帮轮值的值日生们打打下手,做点比较外围的工作,事后再低调地离去。
“给您带来额外的负担并非我的本意。”既已明了老师不来赴约的缘故,玛丽自是不会怪责他,“为此指责老师更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正如我那天所言,大教堂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地方。凡是想要向修女求助的人,皆能拜访,绝无强制他人的道理。”
女孩双手捧在心口:“因此,老师您只要像那天一样,悠闲地做自己就好。不论是想看我慢跑以舒缓身心,还是想向我倾诉心中的烦恼,玛丽都会接受您的。”
没错,自己怀揣的便是这般思想。玛丽如此告诫着自己。
她与老师的初遇确乎是补习部那一次,可少女认为,她同老师真正意义上的初度相会应当是她群发momotalk给老师带来困扰的那一回。
玛丽依稀记得,于得悉特地来访的老师的目的是来打招呼后,解开其中误会的她为自身那微小的得意忘形而感到懊悔和羞耻。
老师却仍然笑着接纳了她,并建议她勿要勉强自己,要多多休息。
那个时候的小修女,亦像方才那般婉拒了青年的好意。
而老师非但不以为忤,还一本正经地解析她的精神面貌,评价她为优秀的修女。
纵使被害羞的玛丽不小心弄昏过去,当事人苏醒后也仅是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紧,丝毫没想过说玛丽的不是。
于是,她瞬间明白了,老师就是这么的温柔,温柔得随时皆可能受伤。
等到这名修女孤身在大圣堂内为老师的安宁默祷时,没来由的勇气催使她握住了偶遇的老师的手,给出了共祷的提案。
男性手掌的粗糙和纹路让她难以忘怀,那是老师迄今为止所走过的道路的体现,同时是老师未来将要行走之路的先导。
那股沧桑的触感叫人怜惜,叫人惆怅,但是又有那么一点叫人心猿意马的感觉。
她看着自己和老师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了一些,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因雀跃而鼓动的声响,玛丽继而想到,老师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心动的声音呢?
可是……不能想下去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橘发的小修女回到了当下,她的素手依旧抚在她的胸口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您若是还对过往的遗憾耿耿于怀,那我们现在再做补救也不算晚。”
玛丽说完后就闭口不言,静待老师的答案,躬着腰的男人则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挺直腰杆。
大概是经过了极为猛烈的思想斗争,他讷讷地将手里的蛋糕盒提了起来:“那个……我带了限量的草莓蛋糕过来当作赔礼。时间想来也不早了,如若玛丽你不介意,稍后愿意和我一起在凉亭分掉这块蛋糕么?”
被问到的少女上前跨出了一小步,绽放出有如冬日之日的,和煦的笑。
“是的,我很乐意。”
她跟随兴冲冲的老师走入凉亭,时而听老师谈及别的学院的趣闻,时而把老师罕见的笨拙模样尽收眼底,笑而不语。
修女的矜持仍在,一小块一小块的吃着甜品这等举动即是证明。
——我对老师的感情,果然不止是喜欢吗?
然而,蛋糕很快便在口中化开,情难自禁地泛着天真的甜味。
似是恋爱的滋味。
理论上讲,“恋爱”是一个离老师并不遥远的词。
以加入夏莱为始,他被前学生会长赋予了基沃托斯许多人颇难想象的夸张权利,且每天基本上都与各学园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有所接触,由此还衍生出了不少例如“夏莱地下室”的绯闻。
再加上那些学生无一例外地皆对他抱持着好感,当中总归会有一些渴望同老师结婚的狂热存在。
这么看下来,奇怪的人反而是至今还维持着单身状态的老师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
青年曾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而自我给出的答卷亦很明显。
他非是圣人,他投注喜欢乃至于异样的感情的“对象”是存在的。
不过,这才是夏莱特有的难题的开端。
他有时候也会调侃自己说,当好夏莱的老师没准要经历四个阶段。
——最初是认知到自己对学生有着超越喜欢的感情。
“喜欢”,或者说“爱”,爱上学生是一件很简单却又很困难的事。
——在此基础上,觉察到学生的身份问题,致使自己习惯性地和那些孩子们拉开距离。
原有的道德拘束自不必提,这名来自外部世界的男人还保有无法对众多学生一碗水端平的担忧。
——之后,在明确了立场差别的情况下,他仍旧爱着那位学生。
爱慕就是爱慕。老师自觉应该勇往直前,堂堂正正地面对那名令自己心生情愫的少女。
再往后,便是第四层。
——明白了“自己是老师,对方是尚有未来可以展望的学生”,同时亦明白了“恋爱是建立在对等关系上的”。
恋人和学生无法完全等同。
恋爱不是单方面索取的关系,构建它的基石是两方人格的独立,学生则还处在“逐步学会担负起责任”的过程中。
也就是说,老师和这些孩子的爱情不只是需要那些头顶光环的女孩对他的钦慕,更需要老师自身把诸位学生当作“独立的人”来尊重。
思绪流转的男人侧过头来,眼仁内映着面露愉快笑容的橘发小修女。
即使离初识玛丽的那日已经过去许久,可老师依然清晰地记得玛丽的志向。
这名少女若想成为真正的修女,便必须通过一系列流程,直至最终发终身愿的一天。
这亦象征着玛丽舍弃结婚等世俗的欲望,诚心诚意地侍奉神祇的决心。
不拘是身为老师,还是身为暗恋她的人,青年皆理当支持她的理想。
但心底那难解的爱意令老师纠结不已,激励她实现梦想只会使得两人的间距愈加弥远,消极以待又会违背这个外来者身为老师,以及身为一位爱上她的男性所怀有的,对她的尊重与爱。
而让老师越发感到彷徨的是现今的环境。
这里是基沃托斯,不是他昔日居住的地方。
相比于他曾经打过交道的那批人,这里的学生可谓是不含一丝的杂质。
没有人成天跟你念叨要钱,没有人要你支援去考公务员,亦没有人会拿着你去和他人比这比那。
基沃托斯的学生们便是这般美好的高中生们,奈何这份纯真却在此刻造成了反效果。
因为,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去破坏这些学生的梦想呢?
“老师?”
熟悉的呼唤声驱散了心头的阴云,男人旋即从名为“苦闷”的海洋里浮了上来。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眸子中满怀关切之意的玛丽,玛丽的小手则像二人共同祷告的那日一样,驾轻就熟地握着他的指掌。
“您突然看上去很没精神,是之前统筹D.U.白鸟区重建工作时积累的疲劳还没消除吗?”
少女有若天籁的嗓音像春风般吹拂着老师的耳蜗,被握住的掌心和手指传来了一阵阵轻柔的按压感,而玛丽那和顺如常的微笑又一次治愈了他的心灵。
对于如此纯洁无垢的女孩,对于自己的本心,老师既不能说谎,也不想说谎,只得避而不谈:“我……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你说的这样吧。”
“那可不行。”垂下头的玛丽一面纤悉不苟地揉着青年的手,一面回忆着芹奈在老师疯狂加班26小时的那几天叮嘱老师的内容,“无论如何,都请您不要忘掉芹奈同学当时对您的忠告,一定要注意日常作息的调整。您假如因此得了病的话,基沃托斯的大家都会非常担心的。”
“也包括玛丽你么?”
闻得老师这句随口抛出的问话,女孩并未抬起头正面回答。
带有少许湿气的温热玉指在老师的手心处游弋,似有似无的滑腻感则挥之不去,宛若相吸的磁石间恒定的磁力,然而他又说不清这究竟是谁手上沁出的汗液所导致的。
“我对老师的感情,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哦。”
愉悦的时光总是流逝得极快。
帮老师揉过肩的玛丽在晓得午休时间快要结束后,便匆匆告辞,奔向即将开课的教室,仅留下老师孤单地坐在凉亭里。
唯有刚动用过的两只小型餐碟能够证实此地曾有另一人和老师分享过那精致的草莓蛋糕。
不得不说,当玛丽亲口说出她对老师的情感不下于任何学生的时候,这个男人的心都要化了。
只是,对少女的爱于顷刻间就遏制住了老师想要回应橘发修女心意的冲动;其次,裤兜内震动的手机亦迫使老师记起自己作为夏莱唯一成员的立场,只能对那句话一笑了之。
而今四下无人,独守亭子的男人这才掏出手机翻看momotalk。待到看清那个头像时,他不禁眉头一挑。
“挑这个点给您发消息委实是不好意思,不过……”
“请问今晚能稍稍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假使方便的话,希望老师您能一个人来一趟大圣堂。”
“我有几件事……想要和您单独聊一聊。”
不消多久,老师便看完了这几条讯息,视线再度转回到那张他今日就见过的人脸上。
发信人是,修女会的领袖,歌住樱子。
夜深之时,万籁俱寂。
中午收到消息的老师未曾多想,果断打定主意赴今夜之约——毕竟他不想重复先前对玛丽犯下的错误。
鉴于本来用以慰问樱子的礼物已被分食完毕,老师特意在赶去大圣堂前顺路逛了逛那家马上要打烊的甜品店,买了一盒香草蛋糕带在手边。
不知是不是今晚由樱子承担巡夜工作的缘故,这时的大圣堂外瞧着十分空旷。
途中遇见的零星的几位修女在望见老师后,仅是含笑着点头答礼,而后就悄然走开了。
对此司空见惯的老师像寻常那样推开了教堂的大门,且在大圣堂内回廊的尽头,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银发修女。
“欢迎您的到来,老师。”似是感应到了客人的来临一般,伫立于彼端的佳人笑盈盈地点燃了烛台里的蜡烛。
目下的走廊静得可以听清烛火燃烧的轻响,微弱的光虽不能把黑暗尽数驱散,但是也能略微照亮这片局促的世界。
剔去白昼面对他人时所需的威严,站在男人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名年方十七的娇媚少女而已。
“在此,我想要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在过道昏暗光影的衬托下,这位修女会领袖全身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许多,“就算天色已暮,您也愿意答应我那无礼的请求,真的是万分感谢。”
“嘛……说到底,樱子也答应了我的请求。礼尚往来的道理我终归是懂的。”青年看得出,现时的樱子早就不复晨间表现的那般疲累,想来樱子在午休时的确按照他的嘱咐,安稳地睡了一次午觉。
“礼尚往来什么的……”听得老师的用词,女孩古井无波的玉脸亦不免现出一丝微妙的松动,“老师斟酌词句的方向实在是叫我感到意外。”话音未落,她的嘴角便油然地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那是全无用“距离感”矫饰的笑意:“不过这同样说明老师您终究是那个老师。所以,在对您心怀感谢之情的同时,我也深感歉意。”
“这不仅是由于挑深夜约您出来,更是由于……我想跟您谈的,是某些具有私人性质的事务。”
在这夤夜的教堂中,开口说话的分明是那位拥有东道主地位的修女,来访的男人反而觉得发言的人远比他要来得寂寞:“我想您应该了解过告解室、忏悔室这类设施?从古到今,倾听他人的秘密一直都是修女会的大家的职责,一心团结大家的我又要经常聆听后辈所倾吐的心声。”
老师忽地想到了樱子白日提到的“玛丽不够自信”这一见解,想来这只小橘猫亦曾向可靠的樱子前辈袒露过心底的不安吧。
不过银发修女的言语并没有到此为止。
“长久以来,我皆是这么做的,也以能守护大家的笑容为傲。因此,我很难原谅白天口不择言的自己。”纵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朝烛光的樱子仍深深地看了老师一眼,“但是老师却原谅了我呢。”
“人非圣贤,sensei我感觉樱子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哦。”随着思考进程的推进,与青年年龄截然不符的慈爱神情慢慢地呈现在他的脸庞上,“非要深究早上那件事的话,那种情况也不是樱子你想看见的。况且,老师替学生保守点小秘密本就无伤大雅。”
然而女孩的侧脸未尝展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样啊。”
轻声呢喃的她这时终于选择正面直视老师。
其手持的爱枪枪身则跟着她转动的身躯,像平常那般切入老师的视界,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暗不定:“虽说早些时候就曾蒙老师您的关照,亦预想过您在这等情景下会做出什么答复,可若说我此时的心中毫无愧疚和迷茫,那必定是在撒谎。”
“但我今晚做的事或许只会给您添更多的麻烦,只因我接下来希望……”樱子的一根手指小幅度地在弹匣上划来划去,“您能听听我更多的秘密。”
樱子的,秘密?老师不由得歪了歪头。
“可能和您期待的有所不同,”大约是为了防止老师误解,修女会的领袖贯彻了平素便有的郑重其事的态度,“也有可能您早已猜到八九分。只是,不论怎么说,我都应当尊重您的权利。您倘若不想听我稍后要谈的事,直接返回夏莱也没关系,我不会为此埋怨您的。归根结底,邀您来此本质上是我的任性所致。”
“樱子。”男人低低地唤了唤对面少女的名字。
银发的女孩小声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作为老师,我不会放着有求于我的学生不管。”在用浅淡的笑把肃穆的气氛带过后,老师边开解樱子边拎起礼盒给她看,“倒不如说,樱子你完全不用那么紧张的。我带了蛋糕来,要吃么?”
面对这样的老师,樱子也很难维系通常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板形象,顿时为之莞尔:“我本人当然很乐意这么做。只不过,我个人觉得,心无旁骛的时候方是享受甜点的最佳时机。”
她伸出左手,指向老师来时走过的那扇门。
“就让我们先出去走几步路,透透气吧。”
“正像我刚刚告诉您的那样,我和修女会的同学们常常通过告解室,或主动或被动地知晓圣三一各种各样的事。”
负责掌灯的樱子踏着娴静优美的步伐,走在大圣堂幽深的长廊里,以黑色为主的修女服令她整个人都仿佛能溶入这无人问津的阴森中。
而她身侧的男人默默地凝听着她意欲坦陈的一切,且不时发出些微的脚步声来宣示自身的存在,使领路的少女得以扫去内心那股形影相吊的孤寂。
“当中有些是平凡的小事,有些是稀奇古怪的事,也有些是绝对要守口如瓶的事。”少女的语气是如此的平淡,以至于老师都有那么短短一瞬,觉得对方仅仅是在闲话家常,“为了应对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大家每天都在尽自己所能地努力着。修女会就是在这等基础之上成立并演化而来的组织。”
参与过伊甸条约相关事件的青年自是不会忘掉曾经同自己交战过的对手,尤斯蒂娜圣徒会的复制体。
按照他到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来看,修女会的前身正是圣徒会,在圣三一亦算是个历史悠久的势力了。
在领悟到这点的那一刻,老师就已明了樱子的言外之意。
修女会既是圣徒会的后继者,那么,像当年“庇护阿里乌斯派”的圣徒会那般有几个不可对外宣扬的秘密,同样是顺理成章之事。
“您看起来是一副有所料想的样子。但是,我向您承诺过,要倾吐胸中的秘密,那有些话我还是摆在明面上说为好。哪怕老师您觉得这是无谓之举。”
“尽管最初建立的本意是好的,然而在发展的过程中,圣徒会与继承其遗产的修女会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与美好不符,甚至绝缘的东西。这些事物有被当作古代传说口口相传的,也有被当作典籍里的知识而被纳入书库的……可无论秉持着何种想法,那些皆不是应该被轻易说出口的内容。”
樱子原先轻快灵动的步子现下都多多少少有了点沉重的意味。
这让老师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补习部的花子。
花子在平时固然表现得极端开放,但她偶尔也会像当今的樱子这般,于紧要关头露出其真正的锋芒,接着再基于善意收进鞘中。
“即便想要在能帮得上忙的时候提及这些,想对老师您透露其中的只言片语,在经过多次推敲后,最后仍会为没法把它们说出来的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烦恼。”修女会的领袖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也是。我事前明明说是有私密事项想和您商量,却花了大量时间,讲了这么多不具体讲明主旨的枯燥的话,真的是万分抱歉。”
“我不介意哦。我倒是觉得,樱子愿意和我商量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良好的开端,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大圣堂的门口。
凉爽的夜风偕同老师的话语一道吹入少女的耳内,清新的空气则叫人神清气爽,进而使女孩的唇间传出了昭示着愉快心情的轻笑声:“……呼呼。”
“怎么了?”男人好奇地望着她。
银发修女立时回以恬静的微笑:“单是听见老师这一席话,我的心情就变得跟烦恼已经被解决了一样。”在老师和她一同顿住步伐的一刹那,她的双足踩踏地面时的声响隐隐给老师一种犹如在跳踢踏舞的轻盈之感:“您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便是我今夜约您来此的目的呢。”
眼下的樱子散发着与玛丽等文静修女迥异的妖艳魅力。
若非要形容的话,那么玛丽应该是夏日清晨的一朵出水芙蓉,湖蓝色的双目宛如沾上露珠的花瓣,使得眼角看上去能媚得滴出水。
与之相对的是,樱子那双酒红色的瞳仁则像是窖藏于秘地的佳酿,不经意间逸出丝丝缕缕的香气,招引访客潜入古迹不为人知之处。
她的美不止体现在眼睛。
质朴的服饰简洁地勾勒出了前凸后翘的体态,描画出与其橘发后辈不同的风貌,却又不会过分惹眼。
但迎面而来的微风偶或有吹动少女衣物的时候,从而进一步地展现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有意无意地挑动青年那深植于男性本能之中的,将它紧握在手中的遐想。
烛光烘托出了她的圣洁,可是她的容颜却在引诱本该上天堂的人们重新坠入凡尘。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叫人无法忘怀的,即使是皱一皱眉,亦有人会为她神态里的这个细节而忧愁不已。
夜晚空荡荡的大圣堂更令樱子那份一枝独秀的艳丽显得格外吸睛,致使老师的灵魂再无退路,并不由自主地想为这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