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伸出,托起枪口指向天际,我连滚带爬地从超叔手中接过阮晴软倒的身子,“妈!你怎么了?”
“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超叔将阮晴交到我手中之后,缓缓挺直了腰背,手中还拎着那把小巧的银白色手枪。
他微微沉首,鹰视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听到第一声枪响我就往这边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超叔,我外公病殁了,听说是被她气死的,舅舅冲过去跟她厮打起来,本来就有病在身,一不小心也……”
“我妈她受不了刺激就想开枪,不过害怕连累到我最后竟然打算……”
我的语气里充满后怕,完全不敢想象,“幸好超叔你来得及时……”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阮晴最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宁愿那一枪指向别人。
“嗯……”岳峙渊渟的气势镇压全场,老妖婆再也蹦跶不起来,超叔沉吟一声,缓缓开口,“当下最重要的,先把家事处理好,至于其它的,我先报警吧,让人过来取证。”
他转而面向老妖婆:“听好了,目前你涉嫌故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希望你老老实实配合调查,不要尝试潜逃。”
“至于你们,待会警察来了能够积极配合,还原真相。”
在场全都慌乱无主,本来只是一场婚宴,结果喜丧颠倒不说,还目睹了一场命案的发生,老妖婆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先把现场保护好。”超叔叮嘱了我一句就到一旁打起了电话,没几分钟告诉我,“已经出警了,刑队一小时后到。”
“麻烦你了,超叔。”我将阮晴抱进屋内,拍打掉衣服上的尘土,擦干净脸上的灰尘,轻轻放在了床上。
望着近在咫尺的惨白容颜,还在发出短促微弱的呼吸,我很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外边还有一堆麻烦。
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一边,我在她光洁的额头爱怜地轻轻一吻:“先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来陪你。”
转身出了大门,我将舅舅的尸身抱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却堪堪甚过阮晴。
“小宇,现场。”超叔小声地提醒。
擡头望了一眼逐渐到达鼎盛的日光,我苦笑道:“超叔,我不想舅舅曝尸,再说,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了。”
“原本在那里。”我指了指打翻的座椅,视线顺着方向过去,只见一滩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超叔没有说话,似是默许了,我将舅舅放在外公身旁,起身时才发现不知算不算过门的舅妈紧紧跟在身后,我喊了一声:“舅妈!”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可我不通手语一头雾水,一时间只能大眼瞪小眼。
“她在回你,外甥。”此时,超叔走了过来为我翻译。
我有些好奇超叔是怎么获得的这项技能,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问。
“舅妈,今天这事算是阮家对不起你,刚才舅舅也说了,外公那杯茶还没喝,你就不算过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开始新的生活吧,没必要卷进我们家的麻烦。”
她忽然激动起来,双手一阵剧烈地变换,情急之下嗓子里还发出“呜呜”的气音。
“别急。”超叔敦厚的嗓音让她平复下来,“她说以后不嫁人了,除了你舅舅没人会再真心对她,留给她的钱让她家里给她哥哥娶个嫂子,她以后就为你舅舅守寡。”
我低头望着舅舅平生未展的眉头似乎放松下来,这一刻仿佛彻底得到了的安宁。
舅舅啊舅舅,怪不得你说这辈子也是值了。
“先为舅舅守了头七再说,舅妈要是改主意了随时都可以,阮家的大门从来不会拦你。”
她连连摇手表示不会。
我没再劝她,反而径直走到了强光下。
“你干嘛!你干嘛!来人啊!杀人了!”
“闭嘴!”我没有忘记这个罪魁祸首,双目赤红欲择人而噬,捏住她的肩膀拖到了大门前,“跪下!”
她想要起身,被我缓缓加了些手劲就无力反抗。
“小宇,你……”
“没事,超叔,我一没打她更没杀她,只不过让她反思反思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见我主意已定,他也没在说什么。
“超叔,舅妈,外面热,你们进屋坐会吧。”
超叔摇了摇头,迈步进了屋,在墙边的一条宽板凳上坐了下来,见此,舅妈也进屋拿了个小木椅。
除了当事人,赶来参加婚宴的人菜没吃上反而晒脱了层皮,大部分三三两两地离开,只有少数躲到了屋檐下,等待后续发展。
六月的知了还没开始鸣叫,天地之间静得可怕,看着身前的妖婆和地上的两个男人,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念起了阮晴,严格来说,我姓雷,而且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我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无需血缘来维系。
这个时候她热吗?
有没有做噩梦?
要是醒了还不能接受现实怎么办?
一时间我只希望这是个梦,或者她不要醒来,待我处理好一切带她回家,彻底忘了这些。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警笛将思绪拉回了现实,下来的警官胸牌上写着“冷无风”,样貌质朴,眉头紧紧皱着,却在超叔迎出来的瞬间换上了宛如见到偶像般的表情,一跺脚,敬了个大大的军礼:“首长好!代蒋头向您问好!”
“已经不是了……”语气少见的唏嘘,“老蒋还好吧?”
“一切都好!”他慢慢放下手,也不理会部下诧异的眼神,“就是不在部队里了有点不习惯……”
“首长,这个案子……”
“按正规流程来吧。”
他再次敬了个礼,带着人勘察现场,取样,录口供,不一会儿就把案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事情很简单,可唯一棘手的就是那把枪,在国内就是刀具都管制得十分严格,别说土枪、猎枪了,更别提制作精良的手枪,来历必定极其复杂。
“您看这……”
超叔把东西掏出来放到了防伪证据袋里:“保管好,这个东西回去交给你顶头上司,别的不用管,剩下的照常处理,写报告的时候就别添进去了。”
他应了一声,跟上头通了电话之后,对着超叔又是一个敬礼,拷着老妖婆收队了。
预定七八桌的流水席最后匆匆摆了两桌,婚宴变丧事,除了把喜字红纸撕了以外,无非还是吃吃喝喝。
中途我劝舅妈跟着吃点被她摇头拒绝了,还是坐那守着舅舅,倒是超叔简单应付了两口之后便提出辞行,毕竟那把枪还需要他从中斡旋。
临走前超叔问我:“头七守丧、下土立坟的规矩你都晓得吧?”
“放心,超叔,我晓得的。”
“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打不通就找你婧姨。还有,阮晴醒了叫她给我或者跟你婧姨打个电话。”
“记住了。麻烦你了,超叔。”
“没事。”说着,也不给我相送的机会,发动车子就离开了。
我在心里颇为羡慕,从救下阮晴举枪自尽,到找人安排出警,再回去解决首尾,一直波澜不惊、成竹在胸,而且最后真的相信我能应付好?
还是估摸着等阮晴醒了?
抽空进了趟屋,打开小风扇对着她摇头,室内的温度其实算是凉爽的,奈何急促的呼吸让她的心率始终居高不下,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体表的舒爽使她不再那么烦躁,呼吸略微平缓之后我也就没再将她摇醒,昨晚就没怎么睡,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来不及去后院拧毛巾给她擦汗,赶到外面时酒席已经七七八八,都在商量着要离开了。
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各位!”
将在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我继续开口:“各位乡里乡亲,阮家突逢巨变,感谢各位不畏旱暑尽力支持,这杯酒我敬各位!”
我喝了半杯,不待回应便开口:“不过在座的也知道,我阮家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各位不计前嫌能够继续支持。”
“或许有人已经猜到了,我就明说了,祖坟是必须迁回去的。”
“啊……”
“这……”
一时间底下议论纷纷,我却火上浇油,“而且我妈的名字也必须加上!”
这时候底下反倒安静下来,我估摸着实心里不愿意,可毕竟吃人嘴软,总不能筷子还没放下就反对吧?
“我知道各位心里不痛快,觉得阮家风水不好,不过再加上一条,我的名字可以不要,就当阮家绝后了,以后我跟我妈也绝对不会回来。再说,姓阮的男丁都没了,各位还怕什么?”
我仰头喝完,将杯子砸进土里,“剩下这半杯就当给各位赔罪了。人活一辈子就为两件事,到哪去和从哪来,没出息不要紧,至少还有根,可这根都让人断了……以后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我在这里先说声对不住了!”
“另外,我一个势单力孤的,想找些人搭把手,就明天一天的事情,不多,每人三百,也算是耽误了各位的农活和活计。”
“小娃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乡里乡亲的,阮家这些年俺们都看在眼里,过得确实苦啊,总不能人死了还没个着落吧?要人搭把手尽管说,能帮的一定帮……”语气不甚唏嘘,看架势还想鞠一把同情泪来。
“之前都是那个疯婆娘在鼓窜,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小娃子肯不计前嫌,我还不伸手就真的丢尽这张老脸了!”
……
我捡起地上的杯子随手擦干净,重新倒了一杯:“刚才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说错话了,给各位长辈赔罪。”
“另外,各位在乡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比小子管用,还烦请向熟人通知一下,明日欢迎前来做个见证,一定不会亏待各位。”
“好说……”
“那烦请明天早些来,今天就不耽误了,慢走!”
我一一寒暄两句,话里话外轻轻一捧就成了阮家的恩人,走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直到收拾桌子了才想起来后院还有一批人,随即跟了进去,找到早晨来时头一个下车的,“大哥,出了这个事,可真对不住。”
说好的婚宴变丧宴,实在有些膈应人。
“别说了,小兄弟,哥哥能体谅,毕竟……”
他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顺手接了,点着后吸了一口也没入喉,含了两秒吐出来,用手指一直夹着。
“怎么说呢,红白喜事、红白喜事,这也差不离多少嘛,哈哈……看开点,老弟……”
“承您吉言。”
“不知道小兄弟后面怎么安排?”
我苦笑一声:“想必老哥也听说得八九不离十了,这几天把事儿办完了我就带我妈回城里,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他砸吧一下嘴,“别嫌老哥我多管闲事,殡仪家伙什儿一时间你这也不好准备吧?要是相信老哥,我安排人给你准备齐全了,丧葬火化入土,吹拉弹唱一条龙,绝对不坑人,怎么样?”
正愁没处问呢,“那敢情好,就拜托老哥帮忙联系一下了。”
“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能不能今天就来收拾好,明天直接把事儿办完?对了!”我一拍脑门,“这工钱都还没给吧?”
“嗐!再急也不能在这档口上要啊!”
“那丧事呢?好歹也得问问价格好把订金给了吧?”
“真不用!明儿个事情办完了一块算,谁敢在这事儿上掉链子耍滑头?传出去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行,我记下您手机号吧。”
“好嘞。137########”
“那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劳烦跑一趟。”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干的就是这一行。”这时烟已烧尽,他站起来碾灭烟头,“那就先走了,傍晚安排人过来。”
“慢走。”
看着他们收拾了好一阵,反正明天还得来,除了肉疏得带回去存冰箱,其它的刚好省得搬上搬下。
站门口目送几辆车远去,发现屋内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地上躺着两个还有后院的一堆东西,丝毫看不出上午那么热闹。
一低头才见舅妈坐在地上,和舅舅触手可及的距离。
“舅妈你饿不饿?”
问这话其实是我自己饿了,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大钟,两点多了,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时间喝。
她摇了摇头,我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语言不通着实不方便。
四下望了望,别说人了,鸡鸭狗鸟影子都没,奇怪,接亲的时候还一大帮,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从头到尾毫无存在感。
“舅妈,你娘家人呢?”
听到这话她终于肯擡起头,却是满面更加悲戚。
我隐隐有些明白,可这时候脑子乱糟糟的,肚子饿得厉害,心里又记挂起阮晴。
进屋看了眼她睡得正香,忍住直接躺下的冲动,折身开冰箱折腾了一锅大杂烩,还一边琢磨明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直到冲完凉出来,才觉得就这么放在门口也不太合适,奈何没亲眼见过怎么办的事儿,在小五哥他们的故事里,这些都是忽略不谈的细节,只好任由舅妈守着。
进了屋冲着风扇深吸一口气狠狠吐出,阮晴,你可真会躲懒,往这一睡就是一天,事情办完估计也该醒了。
蹑手蹑脚地爬到凉席里边躺好,也不嫌热,侧着身子凑近了看她,睫毛上似还挂着泪珠,两边泪水划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应该是在睡梦中流的,醒了不会不起来。
胳膊支了两分钟有些乏了,忍着困意将她摇醒,“妈,阮晴!”
“唔……”她捂着脑袋睁开眼,对上我泛着血丝的眼睛,第一时间却是疑惑加悲伤,“儿子?你怎么也下来了?”
下哪?下乡?不是一起来的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
“都叫你好好活下去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都是妈的错,活该下地狱……”说着就埋在我胸口呜咽起来。
“停停停!”我越听越不对劲,撑开她的肩膀,“我还没死呢,要哭也别哭我啊!”
“啊?那……那……妈明明不是……”
“让超叔救下来了,你一直晕到现在,咱俩都好好的。”有些好气又好笑,却又更深的无奈,怕她醒来难以接受现实,可这是迟早的事,更怕她再次冲动,可也不能整天二十四小时小时看着吧?
有些事总要跨过去的,只好把她叫醒叮嘱一声,让她一个人好好发泄一下,相信她能挺过去。
“妈,你看你死也死过了,怎么都好,就一点,别再冲动了,不然……”我捉着她的手按在心跳上,“刚刚我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着想,它跟你是连着的,你不想有一天它也不跳了吧?”
顿时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后怕起来:“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我以为她终于为之前的事开始后悔自责,转而让她枕着我的胳膊安慰起来:“好了,都过去了,你去外边看下舅妈吧,饿了就自己动手,我睡一会,天黑了叫我。”
阮晴也是会手语的,然而并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会,小柔姐和安姐就没学过,只有从超叔当年的部队里出来的才看得懂也比划得好。
“别再想不开了,你还有我呢。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记住了,活也好,死也罢,就剩咱娘俩了,再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嗯……”
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思绪就沉到了湖底。
醒来时已经天黑,看了下手机七点多,这可天黑好一会了。
打着哈欠撩起门上的蚊帘,才发现舅舅和外公被擡到了横案下方,身下都垫着草席,显然是刚编的,案上烧起了三炷香,红烛点在两边,此时正有人在整理逝者的妆容,阮晴和舅妈坐在一旁发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喊我啊?”我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见我来了,阮晴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笑容,“起来啦?这不是看你累着了吗?也没有用着你的地方,再说不还有我吗?”
“我来就行,你还是安心些好。”
“儿子长大啦……”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由于她坐着,我只有躬着腰让她够着,“起来之后你舅妈帮我从门口扯了点草,我编了两个草席,让她在一边跟我讲讲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做得很棒,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厉害,可以让妈妈完全放心了……”
“那个时候妈妈一心求死,根本没考虑到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是妈妈错了……”
“现在好了,看到你这么懂事,妈很高兴……”
“对啊,所以这些事交给我来办就好了,你就安心歇着,别想太多。”
“怎么?还怕妈想不开?”
一直弯着腰有点难受,我干脆趴到她的耳边,下巴枕在她的肩颈,满鼻尽是芬芳,拱了两下才开口,“这不是怕你触景生情嘛?明天我也安排好了,一切有我。”
“好了,小猪啊你……听你的就是……”她扳过我的脑袋捧在跟前自言自语细细打量,“真是的,明明才高一,怎么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好多呢?听你舅妈说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那个只知道天天缠着妈贫嘴的小鬼了……”
“就不许我突然开窍吗?当时被吓得一下子就打通任督二脉,从此横行江湖再无敌手,谁来了我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缠人……”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突然开窍。
看着眼前微噘的樱唇,我情不自禁地探头往前靠,却被她按着脸推到了一边,“刚说完你又往上凑……”
我这才回过神来,或许是哭了太多的缘故,她的眼里盈盈尽是水雾,“别闹了,妆画好了。”
直起身发现后面来了人,正叫我们过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由于今天本来就是盛装出席,基本也都打理过,衣服没有换的必要,人来了直接上妆,省了不少功夫。
“行!”最后我和阮晴拍板同意,舅妈自然没有意见。
阮晴传了两张相片过去今晚连夜制作遗照,明天一早带过来,天色已晚,再加上赶得急,他们匆匆告辞。
喧闹了一天彻底安静下来,在我送人的时候阮晴不知道从哪翻出几块一米多长的白布系在头顶披着充当孝服。
三个人垫着蒲团跪坐于灵堂前,一块火盆放在中间慢慢添着黄纸,沉默了许久阮晴才开口打破,询问的对象是舅妈。
“决定了吗,妹妹?”
舅妈微不可查地扬着嘴角,随手比划两下,又重新对上了舅舅。
“唉……”阮晴叹了口气,也没再说话了。
“妈,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下午都说了什么?”
“简单点说,你舅舅花钱从她家把你舅妈买过来了,从此替你舅舅守着老家,等到你外公和舅舅的事情办完我们就不回来了,这片宅子和田都留给她生活。”
我对舅妈的选择有些不解,“她家人呢?”
阮晴与舅妈对视一眼,见她点头,才继续道:“她家从小就嫌弃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去了,恰好你舅舅之前待她不错,她自愿守寡,正好老家也没人打理,田里的租金是生活费。”
一个有家不能回,一个家破人亡,怪不得两个女人这么快就惺惺相惜起来,“都听妈的。”
直到后半夜,我有些架不住了,哈欠连连,毕竟下午满打满算才三个小时,明天还得起早跑一天。
“进屋去吧,我睡了一天,我来守。”
我没逞强,换做之前,我就是睡死过去都得在这,可是我想到了超叔,该吃吃,该喝喝,该休息休息,一切以不耽误正事为前提,“嗯”了一声就起身。
对于我的听话和顺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一点也不像往日那头爱面子的小倔驴。
醒来的时候耳边尽是葬乐,喇叭清亮尖锐贯穿脑膜,大镲小镲别扭刺耳震颤灵魂,大鼓隆隆让人胸口直发闷,翻身下床想吐。
忍了好半天直到门口聚着一圈人,才在领头人的示意下将草席搬上了车。
阮晴和舅妈分别捧着外公和舅舅的黑白遗照坐在后头,我一个人坐在前头,后面的半截货车上一路揍着乐、撒着纸钱向火葬场而去。
排队排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期间还去一边点了礼炮,五百,全开三十六响。
本来还好好的,送进去的时候被请来陪哭的一起头,再配上原本觉得恼人现在无比应景的葬乐,两人瞬间就拦不住了。
阮晴拼命地哭喊着:“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不要走……”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抱住她,只觉推进去的不只是两具尸体,还是她的命。
另一边舅妈几欲昏厥,还好办事的有经验,早分出两位大妈左右架着才没躺下。
我对外公和舅舅的离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仅仅感到惋惜,反而有种解脱的意味,但是阮晴,我不得不顾虑。
除此之外。
“可以动了。”
在好一阵祷文后,领头的老先生示意起坟,刚迁过来的新坟。
板车,拖拉机……送回了原来的旧址,最后是两具新的棺椁入土,随着哭坟的声音响起又是一阵痛,只因阮晴力气可不小,身上又抓又扯的是真疼,皮都破了。
直到新的碑立起,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心里想着等过完头七就走,再也不回这个阮晴的伤心地了。
不过在此之前。
“咳咳!”
“感谢诸位前来做个见证!”
“之前姓谢的疯婆子胡言乱语从中作梗才导致这个情况,现在已经逮捕归案了,阮家的祖坟迁回,是不容更改的,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回来。”
“丑话说在前头,谁心里有想法,找我要号码,咱们好好说道说道,敢在我离开以后暗戳戳地使坏,别怪我乱来,把你们家老坟都看好喽!保不准哪个晚上就被黄鼠狼刨了……”
一番话似要激起众怒,我马上换了脸色,“当然了,那是心里有鬼的人,现在请诸位上门,家里备了几桌酒席聊表心意,也希望以后我不在的日子多多照拂。”
对今天出力的几位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大手一挥,“走!”
回到后院在一片热火朝天中见着昨天那位老哥,接过烟也不点着,挂在耳朵上,先行拜谢,“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一定记起来小弟!”
“哪里话,太客气了。”
身边上菜的来来回回,屋前搭好的大棚下热闹非凡,出自音响的葬乐锣鼓喧天,阮晴和舅妈在屋里暗自神伤,我和老哥谈笑风生。
结清所有费用,来到前面只剩一片狼藉,却还剩将近一桌人没走。
“放心好了,说话算话。”一沓红票掏出来,每人四张,全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等过完头七我跟我妈就离开,没必要不会回来,这里就剩我舅妈守着,烦请各位帮衬点,有什么事联系我,比如有人上门欺负或者背地里还敢打扰我外公跟我舅舅的,绝对感激不尽!”
我在“感激不尽”上加了重音,其意不言自明。
“传个话而已,都是乡亲,说感激就生分了……”
“各位长辈时间宝贵,小子就不好再耽误了!”
终于送走了,急得我一脑门子汗,回到院子里才发现阮晴挂着两个又红又肿的眼圈在灶前添着柴,热着的都是上桌之前直接扣下来的一部分,别到时候自家办的酒席自己一口没尝到。
“都说完啦?”素手纤纤揭开锅盖,一股蒸汽晕湿了发梢,“来尝尝,老家的味道,地道得很。”
从大锅里一连端出七八个硬菜,把自家渐渐褪色的淡红花瓷碗盛满米饭放到我跟前,递上两根竹木筷子,坐倒在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我。
“看我做什么,吃饭啊?”
“哦,吃饭……”嘴上说着,手里的筷子动都没动,打定主意等我先。
我不懂这里头什么讲究,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大快朵颐起来。
不得不说,这老家办酒席就是实在,除了选材新鲜,大厨们用有限的几样酱料把食材最本质的特色表现了出来,吃起来相当过瘾。
最后舀了碗滚烫鸡汤吹几下啜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吁,换气的间隙随口问道:“妈,咱家吃饭有没有什么传统?”
“什么什么传统?”
“就是规矩,比如小孩不给上桌什么的?”
“我想想啊……人多的时候小孩妇女就不给上桌,平时的话,吃饭时不能吧唧嘴啊,喝汤不要吸溜啊,也没什么吧?”
“那有没有规定必须谁先动筷子,说吃饭底下才能动?”
“我爷爷,也就是你老太爷传下来的吧,吃饭时候家里长辈先动,老太爷走了,你外婆每回就让你外公先动筷子。”
“哦……”我琢磨这规矩在我家怎么算呢?
不经意间看到阮晴缩在桌边小口吃着菜的模样,夹起两根蒜苗,含进唇里半截,小舌头一卷,左边粉腮慢慢耸动,顺着细颈就下去了。
想起刚刚她摆菜取碗的体贴周到,再对比我高高端坐的姿态,她瞧起来越发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儿了。
一吃饱喝足就懒得动脑子,想到哪说到哪,“妈,照你说的,咱家除了长辈,饭桌上是不是男人先端碗,老婆孩子才能动筷子?”
“算是吧……”瞥到我观察她的视线,瞬间脸红,“呸……没大没小……”
“吃饱了?”
我已经撑着了,她顺手拿过我的空碗,多的菜就扒拉到一个盘子里待会放冰箱,少的全都倒进一个大盆扔掉,持家有道的姿态又是让我两眼发直,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情不自禁赞叹:“妈,你真贤惠,谁能把你娶回家真是有福了……”
“娶什么娶?妈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忍不住高兴,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娶什么娶?妈,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听到这话她可不乐意了:“你说什么?我还指望你尽快给我生个孙子呢!”
我瘪瘪嘴:“说的实话嘛……找老婆哪能找到您这么贤惠的?要是有,我二话不说偷也给你偷回来……再说了,有您这么年轻就当奶奶的吗?我要有了儿子,你带出门看着就跟妈一样……”
“长能耐了是吧?刚办两天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编排起我来了?”说着就过来揪我耳朵,闪躲间碰下了耳后忘拿下来的香烟。
原本还小媳妇儿的模样,瞬间成了悍妇:“皮痒了是吧!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没忘!没忘!人家顺手递过来的,不好不接,我可一根都没点过啊!不信……”我从门外拽进路过的老哥,“不信你问老哥,就是他给的烟!”
“真的?”
“那还有假?老哥你就说句话吧,帮我解释一下!”
“阮女士,您儿子可真出色,有时候我真感觉有的人一辈子浑浑噩噩活到狗身上去了……令郎还在上学吧?他是真的不会抽烟。”
“小兔崽子这回确实表现得大人样,干了不少事,但哪有那么夸张……”
“呵呵,您这就太谦虚了,我儿子大学大学都快毕业了一件人事儿没干成……好了,不说了,以后有事再联系。”
“慢走……”
“老哥慢走……”
等人走后我看着阮晴一脸得意,意思很明显:听听!
人家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你还不夸夸我?
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儿子是最棒的,行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鸡汤后劲儿太大还是怎么的,可也没听过喝鸡汤喝醉的,我竟然腆着脸凑到她跟前,小时候做得好了总会有一份特殊奖励。
她伸手揪住我的耳朵,我还以为她生气了,没想到脸上竟然真的挨了温温软软的一下,还带着香气,我立马笑得像个八十公斤的大傻子。
我就站在后面看她忙碌的样子,她被我笑得耳根子都红透了,终于忍不住擦了擦手,推着胸膛把我顶出去。
“出去出去!干扰我做事……”
我倒退着出了厨房,回到横案前点燃三炷香,对着外公和舅舅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外公,舅舅,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阮晴此生再无病痛,不经别离,不受灾妄,万事开怀;我也会誓死守护好她的,你们就放心吧。
插完香,我仿佛看见了相片在微笑。
头七那天没再办酒席,自家做了一桌,敬完酒守到了下半夜,第二天天刚亮都早早起来,阮晴再次叮嘱了舅妈几句,便和我漫步离开。
此时,袅袅的炊烟扶摇直上,遮染了朝阳,骤然间一阵连绵不绝的清脆鸟鸣从立坟的林间升起,我们一齐转头望去,随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脚下这条石子路也开始变得可爱起来。
*********
回到别墅是九、十点的样子,昨晚吃得太饱,睡得又少,补觉成了最好的选择。
睡了一会感觉身体缚得难受,当天回去得急没带换洗衣服,阮晴还好,老家还保管有她早年穿过的,我一米八的大个套着舅舅一米七几偏瘦的衣服着实难受,还不能光着膀子,都快憋出心理阴影了。
随手扯下短袖,踢踏着拖鞋到洗手间抹了把脸,发现最里面还有人,想来这么多年没回去,阮晴也不是很习惯老家的生活了吧?
或许是走惯了老家粗糙的水泥地,开门的时候阮晴一脚踩滑,摔趴在了瓷砖上。
“儿子,痛……”迷糊之下摔得不轻,眼泪都流了出来,然而我却没有伸手扶她,反而呆愣当场,无它,浴巾掉了。
几呈赤裸的女体侧伏在散开的浴巾上,右臂前伸,左臂收在胸前,将两颗饱满的乳球挤作一团,雪白的乳肉从腋下溢出。
圆润的肩头下方削若断崖,精致的琵琶骨如蝶翅般鲜活可爱,侧面隐隐现出两截小巧的肋骨,在乳肉的半遮半掩下看不真切。
发梢的水珠顺着光滑脊背的中心线滚落而下,却在两座艳阳下的雪山前倒流而回。
挺翘的臀丘和紧致的美腿毫无一丝赘肉,此刻正因疼痛难当而微微颤抖,随之晃动的还有我的整个世界。
“啊!”高分贝的惊叫唤回了我的注意力,“不许看!”她将身体紧紧伏在地面上,胸前已经挤成了两团肉饼。
“哼……”然而身体上的疼痛让她难耐出声,一时间我不知到底是该闭上眼睛出去还是上前将她扶起。
阮晴给了我答案。
“眼睛闭上!”我正要转身却被叫住,“过来!不许睁眼!”
如同盲人般小步前进,“停,蹲下!把边上浴巾给妈披上。”
我如言蹲倒,摸索时双手却在柔顺无比的丝绸上滑过。
“吖!边上!”
我沿着两侧放下,右手的拇指却又微微陷进一团柔腻的软肉中。
“嗯~~~”一声拉长的吟哦从耳边直入脑海,让我一个激灵从头抖到脚。
双手胡乱抓起浴巾往她的背上裹,直到包围起来才睁开眼,阮晴紧紧夹着胳膊,脸埋进了地里。
“摔到哪里了?”
“膝盖……”
“这条腿?”右手抚上她曲起的左腿,已经磕青了一片,我轻轻地揉捏,“疼吗?”
“嗯~”听着声音感觉疼却又不像。
“不行,地上还是凉,先回床吧。能不能走,我扶你起来?”
她攒了点劲,最终还是泄气:“疼……”
我跪下左腿,抄起她的膝弯横抱起来,站起来时晕红的脸颊与我的大臂肌肤相贴,胸前的饱满与我的上半身只隔着一条浴巾,随着走动还能感受到些许形状。
最销魂的莫过于右手,因为伤在了膝盖,只好往上托住大腿,掌心处紧绷的玉肤下是柔软的嫩肉如膏似腻,我不敢低头看她反而让我更专心地细细品味全身各处美妙的触感。
一路梦游般来到她的房间,走到床前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趟分不清是天堂还是地狱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
“妈,你这分量不清啊,得有一百斤了吧?”嘴里开着玩笑缓和尴尬的气氛,却又在弯腰低头时不经意的一瞥心神巨震。
正面的浴巾已经巴巴皱成一团,几乎掀到了小腹,眼神顺着大腿往上入目尽是一片莹白,纯洁得毫无杂色。
手上还在缓缓将她放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想要探究那个白茫茫的神秘世界,脑海里一阵眩晕。
“啊!”胸前被狠狠推了一把留下一片香汗,踉跄着倒退两步,滚落上床的她也不管身体还是湿的,立刻掀起被子连脑袋一起盖住。
“妈,对不起,我……”
“出去!”被子里传出闷闷地声音。
“哦……”直到关门脑子里还都是一个念头,“阮晴是只小白虎?没错,一定是的吧?”
对着镜子泼了一脸水,那个念头却还是有些残留,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
那是阮晴,连你妈都想?
变态!
不敢在二楼继续待下去,套了件衣服强迫自己专心做饭,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桌,才发觉不管从颜色还是香味上来说,今天都发挥得极其出色。
能不出色吗?百分之一百二的注意力,简直耗尽生平所学。
“妈,吃饭了!”
开门的瞬间两人都屏着一口气,见我紧张得如临大敌,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愣着干什么?还不扶着我!”
反应过来的我刚要伸手,却觉得扶哪都不合适,她却自然地抓住我右边的胳膊,踮着左腿一瘸一拐地下楼。
看见我的超水平发挥,她脸色一喜,我捕捉到讯号立马笑得像个狗腿子一样,换来的却是不咸不淡的轻哼。
我顿时郁闷不已,本以为能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一下,没想到一点反应不给。
临结束了她轻飘飘评价了一句:“嗯,还不错。”
闻言我如获大赦,就要再接再厉更加勤快地表现一番,却见她双腿并拢、挺直腰肢,轻擡兰花指,斜着睨了我一眼,学着宫斗剧里的调子,“乏了……”
我滴溜溜窜到身边,捧着她的左手,强忍着笑,“恭迎娘娘回寝宫!”
一路弯着腰将阮晴送回卧室,伺候她脱鞋上床,转身时却被拉住,见她杏眼唿扇,“别走……”
复住衣衫上的手,我坐在床沿,“怎么了?我还要下去收拾呢。”
“那个先放着……”眼神躲闪了两秒重新变得坚定,“妈妈跟你说点事好不好?”
呼!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的动作让她一懵,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布料,“你去哪!”
“没,我把凳子搬过来,好好听你说。”我好笑地捏捏她的小手示意放开,“衣服都快烂了,从哪学的这习惯,动不动扯人衣服?”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紧张的心情倒是缓和不少,转而掀起被子一角,“上来吧,故事挺长的。”
头脑里刚出现犹豫,身体比脑子诚实,一个翻身就盖上了被子,“妈,是你以前的事吗?”
“嗯……”感受到我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炯炯盯着她的目光,难为情地把我推躺下,再侧身靠住我的肩膀,“瞎激动!”
“嘿嘿……”我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儿,可就是只要能跟她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感觉特别有意思。
“我想想,从哪开始呢……”
歪头只能看见她黑亮的秀发,混合洗发露的清新香味,随口问道:“那就说说你上学时候什么样的呗?”
“妈上学时候啊,成绩可好了,那时候书本还贵,也没那么多作业,好多都是自己读一读、记一记,老师也不怎么管,最后就看考试成绩,所以呢,平时就有好多时间用来玩。”
听到这话我心里可羡慕了,哪像现在,才刚刚高一,学校里不抓紧时间,回家了就得赶到十一二点。
“像什么爬树掏鸟窝,赤脚挖泥鳅,钻人家田偷西瓜……”
我想象了一下,那可真有意思。
“我是从来不做的。”
看着我一脸惊愕的表情,亮晶晶的眼睛狡黠地眯了起来,笑得像个套着鸡的小狐狸,“妈可是女孩子,是淑女,怎么能玩得那么野?”
“那你玩什么?别跟我说平时你就看书学习啊!”
“冬天其实挺无聊的,镇子上有个果园,冬天闲着就叫上好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帮忙,然后园主就会给水果当报酬。”
“其它季节的可就多了,尤其是夏天,天热的时候带个小桶,坐在家门口池塘的树荫底下钓虾,小的不要只要大的,比钓鱼可快多了,装满一小桶就拎回院子,用刷子刷干净下锅放辣椒,做麻辣龙虾。”
“渴了热了也不用喝水,就吃西瓜,降温解渴还抵饿,饭可以不吃,但是每天至少得有一个。”
“现在西瓜老贵了,家里能同意?”
“又不是家里的!”
“不是,你不是说你从来不……”
阮晴有些气急败坏,被子底下一直捏我的手,“他们给我的,我又没跟他们一块,怎么能叫偷?”
“是是是……”反正捏着也不疼,我也就无所谓,“顶多算是销赃……”
“哼!随你怎么说……”
“还能到田里掰玉米,连着须一起用水煮,然后用筷子叉起来,不过吃得少……”
“最多的还是芋头,也就是红薯,丢进刚烧完的灶炉里,用木炭焐熟,再用火钳子扒出来,把皮撕开,有甜又香……”说着还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妈,我是来听故事的,不是听美食节目的,更不是你的吃货史……”
“讨厌……”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注意到讲到现在净是些吃的,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这个呢?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吃吧?”
“还有门口原来有颗大桑树,夏天结了桑葚你爸就上去摇,我们拿着篮子在底下接……”
“不是,是门口有个草堆,本来是靠在东头房子墙外边的,有天我拿着爷爷的打火机点了一把草,随手扔到顶上够不着,等我把大人叫来已经晚了……”
“之后他们就把草堆放到路边上了。”
“秋天路边上的草都枯黄了,长了一个夏天也茂盛得很,我就拿着火柴把它们都点了,还有那片树林外边也是,都看不见路了。”
我该庆幸小区里面种的都是长青种吗?
“那舅舅是怎么一回事?”该来的总归要来。
“小平比我小六岁,小时候很黏我,大人没空带他,我就带他到处找吃的,走到哪后面都有个小跟屁虫。”
“那年我十五岁,上初三,过完年就十六了。老家的冬天很无聊,恰好那天下雪,下很大,我们玩了好一会也累了,往年总还是下过雪的。”
“我们踩着雪走到池塘边上,发现结冰了,就想着从来没有在冰面上玩耍过,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只脚,发现没问题就站了上去,可也只敢在岸边,而且随时都要能爬上去。”
“他看了许久,趁我刚刚上岸,直接蹦了下去。”
“冰破了,他只来得及抓住一棵小树干,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冰水里。”
“我拉不动他……”她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厚厚的棉衣吸了水,我拉不动他……”
我把被子里交到左手,右手伸出揽在她的颈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不……要不是我……”
看来她的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一直没有原谅自己,我换了个话题,“后来呢?舅舅不是救上来了吗?”
“我拉不动他,就拼了命地喊大人,幸好池塘就在家门口,外公很快出来把他抱回了家里。”
我刚松一口气,“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
“当天下午弟弟就发起了高烧,咳嗽,昏迷,全身颤抖,心跳降低,甚至停止呼吸。”
“我们家族一向有气管炎的遗传病,还好乡里有个老大夫,在手心割一刀就能治好,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去找他给弟弟治,但是那年老大夫去世了,他的儿子没能继承,这项手艺也就失传了。”
“病情一度恶化,不得已,家里把他送到了市里的大医院住了几个月,让我妈陪着。”
“这个年没过,家里的积蓄都用完了,四周能借的早就借遍了,可还是不够。”
“爸妈也不年轻了,小平又是家里的独子,你老太爷和外公没日没夜地接活,全都贴进去了,可依然不够。”
“冬天没有收成,为了节省,家里几乎不开锅,你爷爷一家的接济全都留给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从小我又聪明又俊俏,读书又好,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不喜欢,太奶奶总说我以后会嫁个好人家,不用窝在乡下吃苦。”
“你舅舅住院的日子里,我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是自责,你太奶奶心疼我,每天还用小酒盅偷偷给我留了些米。”
阮晴在我面前捏起三根手指,“那个酒盅,有这么大。”
我望着那小小团,要是这么大一口都塞不满吧?
“在一个早上,你太爷爷起来晚了,你外公做的饭,那一顿,他们跟往常一样不说话,但却更压抑。”
“他们走了以后,我想找到太奶奶,告诉她,林子里边看到了兔子,我想去把它捉了,可外面一直没找到她。”
“她是怕冷一直没起来吗?还是生病了?来到后院,那个屋被锁上了,我朝里面喊,奶奶,你在里面吗?今天我想去捉兔子给爷爷补一补!可是没有回应。”
“这难不倒我,我知道家里所有的锁在横案柜子的茶盒里都有备用钥匙。”
“打开门里面静悄悄的,也黑乎乎的,床上确实躺着太奶奶。我拉开布帘,让外面的光把屋内照亮,也看清了你太奶奶。”
“她有些驼背,常用的拐杖靠在床头,她喜欢吃甜食,尤其是烤出来的芋头,可是牙口不好,就只能洗干净去皮晒干,煮粥的时候放进去,叫芋干粥,不晒干直接放进去,煮出来的就是黄彤彤的芋粥。”
“她睡着了,我不想叫醒她,可又不敢去捉兔子,怕她醒了找不到我着急。我等啊等,等到下午天都快黑了她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