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anna touch you
我想触摸你
I wanna make you feel
我想要让你觉得
like you are the only one in this world for me
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我的唯一
I wanna hold you
我想拥着你
I wanna make you see
我想让你看见
yesterday was long ago and soon it'll be
昨天很快就会成为很久以前
***
行走在漆黑的荒野中,两束光照亮了我。
适应了黑暗而张大的瞳孔接受不了这种刺激,微眯眼睑几秒,才看清前窗后英气的脸。
车窗摇下,“先上来吧……”
我坐上副驾驶,没有一丝一毫力气,就连道谢都无力。
舒缓的轻音乐回荡,让我有些微晕,什么都想不了。
或者是不愿去想。
一直无话,睁开眼才发现外边景色是一直没动的,车子停在原地,而它的主人正侧头看着我。
莫名地有些囧,我故意岔开话题,“薇薇姐,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是啊,晚上刚把小玉送去学校,回来路上看到有个人,然后就停下来了。”然后话题还是回到我身上,“怎么,闹别扭了?”
看她有些挤眉弄眼的模样,我有点想笑,却没力气笑出来。
“没……没什么……”我支支吾吾道。
也看出我不想多言,“回学校?”
“嗯,明天还要军训。”从这回校要将近一个小时,更遑论加上返程将至后半夜了。
“麻烦薇薇姐了……”
她用鼻音发出的“嗯”听起来像是“哼”。
深夜不虞堵车,除了必要的红绿灯,发动机硬是开出了轰鸣声。
或许是受到飞驰而过的寂寥路况的影响,也是为了不打扰她专注驾驶,音响中的钢琴曲在车身的嗡声下更加清晰,宛如雨点,宛如鼓点,敲在心头。
停下时已是学校东门,幸好东门是常开的。
“回去路上慢点。”我用上万能的送别语。
回以我的又是分不清的一声“嗯”还是“哼”。
校内路灯在繁密的不知名树下朦胧斑驳,安静空荡如鬼蜮。
宿管十一点半锁门睡觉,过了点就得拍门叫醒阿姨,还好车速飞快,门没关,一楼堂前还有人坐着。
白日枯坐,已干的汗意还粘在身上,冲洗好了爬上上层床铺才发现其它几个都没睡,一个个手机亮着。
我睁眼对着站起来能抵到肩膀的房顶,很黑,包括今天一天都是,漫无尽头的黑。
八九月的日照并不像夏至时那么充足,并不会在五点就射下阳光,可也并不会迟于六点多。
然而现在是一个昏晦无风的早晨。
可能今天天气不太好。
上午集合没多久,黑云如期而至,风很大,看样子会有一场暴雨。
这种情况自然是练不成了,教官下令解散,我却依然留在操场上,突然很想看看大学里的第一场雨。
让人失望的是,尽管气压很低,风声浩大,雨水却来得缠绵而纷杂,准备迎接的暴雨最终成了纠缠温热的雨丝。
我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却求而不得,就连身下的草地也是柔软的。
内心的火很热,身体也烧起来了,醒过来后,是跟医院病房一样布局的房间。
大学的校医院就在操场的一侧,门朝路边背对操场。
喉咙很干,四肢很软,有冰凉的液体从手背注入身体,凭借浅薄的常识,我发烧了,仅仅是因为挨了点不大不小的雨。
坐起床头,看不到第二个人,也来不及寻找到底是谁把我送进来的,因为渴得厉害。
就在我忍不住要喊人的时候,巧玉从门外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的她比往常眉清目秀得多。
“啊,你醒啦!”
“能帮我倒杯水吗?”
“哦!哦!”却见她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水杯。
超过500毫升的活力注入,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杯子怎么在你这?”
“看你躺在地上淋雨,喊你也没反应,所以找人帮忙把你背进来了。医生说你中暑了,然后发烧。你的杯子就放在主席台下面,我顺便拿回来的。”
我揉揉头发,才发现头发是干的,不仅如此,上半身也是光着的。
女生当面,“这个……我……”
她红着脸解释,“医生说你体温过高,所以我帮你把上衣脱了擦干散热……”越解释越小声。
我是比较直没错,但不代表我是个木头,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我并不能接受。
所以只好装傻,“谢谢了……”
“没……没关系……”
她慌乱的目光中透着渴望,我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渴望却又无法言明的卑微。
两瓶水吊了一个多小时已将尽,护士进来拔针管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我套上潮湿的上衣,原本是预计吃饭的,站起来才发现她和我相同的装束,还是训练时的墨绿色迷彩军装。
虽然饿得厉害,但还是得先回宿舍拾掇一下。
约好了离女宿舍楼最近的第四食堂,回去换了干衣服赶到时人并不多,却也不少,因为天空乌云未散,雨丝零落,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倾盆如注,所以今天一天的训练都取消了。
这对刚经受六天酷烈的学生来说是难得的好事。
饭量大了不少,快吃完时她才动了一半,长桌隔了两个座位也坐了一对情侣。
不是单纯的男女同学,因为同学之间是不会相互喂饭的。
对于不那么漂亮又不认识的女同学一般我是不会关注的,而我仍然偏向一边的原因,是她横在桌上侧向这边分享给她男朋友的手机上播放的视频。
画面是俯视的角度,像极了公交车司机操作台上的监控,内容也并不清晰,房间却带着强烈的酒店风格,沙发上两个人靠得很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视频到此为止。
“这是什么啊?”男的明知故问。
女生并不答话。
“这我看过,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听说主角就是跟我们同一届的。” 男人通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这才开学几天……也有可能是高考完就带女朋友去……真是好有本事……”
而女生的心思往往更加细腻,“这从哪传的?不会是酒店偷拍吧?看着装修不错,要是就在我们本地也太不安全了……”
“没事,我爸妈经常出差,家里通常就我一个……”话没说完就被拧了一下,“唉哟……你以前不就经常过来串门,我也去你家……”
敢情还是一对青梅竹马。
“吃完了?走吧。”回过神来桌上两个盘子已经干干净净。
刚回宿舍,暴雨降临,隐约传出雷声。
伫立窗边思绪神游天外,家里还好吗?
下雨了没?
打雷了没?
她会不会又怕了?
我希望那边万里晴空,这并不是什么幻想。
道路两侧一边大于倾盆一边滴雨不落,就像在中间划下了一道连上苍都无法逾越的界线,也不是没见到过,那得追溯到最早的巷院。
惊雷终于炸响,内心深处却又希望那边的天气一如此地,记忆中每当这个时候总是她与我最近的距离。
尽管来到大学拓宽了眼界,可哪怕是梦中最放不下的,还是早就习惯了的身影,即使再喜欢流浪的人最铭记的也是出发时平凡的山村。
相依为命,相互温存,多美好啊……
直觉被什么盯上了,转过身,三个人头扒在床边栏杆上,自上而下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
被他们诡异的表情弄得浑身不自在,我皱眉,“怎么了?”
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讨论了一下,最终决定由最帅的白肖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雷子,你进来就跑到窗户边上对着空气发呆,打雷以后就开始笑,本来我们还纳闷这雷声不对,盯着你看了……”他擡起手表对了下时间,“看了将近十分钟才分辨出是你发出来的……”
“本来以为你在看视频……”他用上意味深长的语气,“你就不打算跟我们分享分享什么开心的故事吗?”
脸上不自觉凝固的笑容有些变形,我咧咧嘴,刚想扯个理由,却没想到他竟然跟我幽怨起来,“本来我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但是刚刚突然发现,原来你笑起来才是最吸引人的……”
“这点我同意。”汤汤习惯性地推了下上床后已经拿掉的眼镜。
汤宗耀嫌自己名字太正式,表明家里人一般喊他汤汤。
多庆想了一下,补充道:“男人见了沉默,女人见了落泪……”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白肖还在嘀嘀咕咕,看来确实受了刺激。
我揉揉脸,“至于么……”
直到我临出门,他也没再要求我分享我的故事。
来到走廊的尽头,捏着号码只犹豫了一瞬。
回应我的只有听筒里的那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哎,内心叹息。
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宿舍同一边的两张床中间是用梯子连在一起的,每张床下是书桌和柜子,感受到震动,白肖爬起来,见他有话要说,我扶着床铺站在梯上停住。
“打电话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差点问出口,忍住了才点点头。
“没打通?”
“你怎么知道?”这回忍不住了。
我惊奇地打量他,神情逐渐严肃,小声问道:“师承何方?”
他有点懵,“什么?”
我想了想,表达得通俗一点,“算命的?”
他翻了个白眼,也不再故作高深,“神他妈算命的……之前你一看就是在想着某个人,还是单相思,然后又想出去打电话,结果嘛,成功了固然喜上眉梢,伤心了也会失魂落魄,只有不清不楚才忐忑不安,要么是发消息没回,要么就是打电话没人接……”
疑问太多,我不知从何处说起。
“凭什么谁都说我单相思?还有你哪只眼看到我忐忑不安?我明明没有表情的好吗?”
“别人能看出来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我刚要反驳,他拍了拍我肩膀,“我说老雷啊,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一个习惯,越是患得患失,手里的东西就攥得越紧。”
我下意识看向手掌。
“铁栏杆都快握变形了……要不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看着尺远的笑呵呵的脸,强忍着一拳捣烂的冲动,“你这么优秀你家里人知道吗?”
继续用一下午的时间弥补因病带来精力的消耗,倏然清醒时神清气爽,压在天空的乌云终于退去,昭示着第二天的太阳将会照常升起。
摸到枕边的手机,下意识又划到了阮晴的名字上,天有了将黑的迹象,这个点应该下班了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昨天,已然成为了心头的一根刺,如若当面,是决计不能触碰的,唯有隔着,或许才有勇气问清楚吧?
想了想,中午那会,巧玉做了那么多,还是得感谢一下。
第一食堂集中了最多的烧烤与私厨菜,就是比较远,在医院的斜对面,地图上隔着大半个学校,赶到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二楼人头攒动。
“人好多啊……”这是她的感叹,也是我的想法。
摇了一个号码,我与巧玉捧着饮料等待。
“中午那会真是……本以为没什么,谁知道突然一下子就生病了,幸好有你,不然指不定会是什么后果……”
“啊?啊!没事,朋友之间,应该的……”
“对了,当时人不都是走了吗?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操场也是远离宿舍的,更何况都已经因为下雨解散了,我很确定当时四下已无人。
“嗯……”她想了一下,结果反问我,“你又是为什么躺那儿的?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想淋淋这雨。”
“那我也是心情不好想看看这雨,谁知道看到一个傻子一样的躺着,好久都不动,过去喊了也没反应。”
“你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
“主席台有顶遮雨,我才不像你,看看就好了。”
“后来,你是怎么把我拖到医院的?”我确信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我的。
“喊医生帮忙啊……医生说你简直在自杀,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生死之间。
“然后……”我想问的是她帮忙垫付的医药费。
“然后医生要求尽快散热,为了救你,我也是没办法才……”
“为什么不让医生来呢?”
“我也是没办法才谎称你是我男朋友的……”
“为什么不让医生做?”
我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霎时间一团火焰就在她脸上烧了起来,红晕从脖颈肉眼可见地向上蔓延。
幸好在她头发烧着之前,号码牌及时响了起来。
“你坐着,我去拿。”我离开座位后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能冷静一下,一边也在思考。
八成能确定,曾经高中的同学,如今大学的同学,志气相投的异性朋友,是那种心意了。
无论是谁,当极其在乎的人陷入危险时,都会慌不择路地想要自己动手参与其中,更别提刚才说到认我为“男朋友”时那甜蜜的窃喜。
这样的心理和表情与我曾经何其相似,每当触碰到、嗅到、看到、甚至哪怕仅仅是想到心心念的躯体时,都会如刚才一样。
我努力不去想象在我昏迷时被她如获至宝地接触时她的表情想法。
不寒而栗,宛如一个变态。
我应该,也是那样的吧?
而且都数不清多少次了,毕竟,跟阮晴是生活在一起的。
一想到我将被,甚至已经被阮晴视作一个恶心的变态,就像不经意间的那一瞬间对于巧玉产生的黑暗的揣测,只觉食堂的冷气开得过分,熙攘的人群也没有提供丝毫温度。
“怎么这么久?”
“窗口有点慢……”我毫不犹豫地将之摔给了第三方。
“嗯……”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拾起上一个话题,而我内心的小心思还没有停下。
她说是心情不好想看雨,虽然我名字里带了个谐音的“宇”。
我的水杯,哪怕台阶上只剩一个,她也是毫不犹豫地递给了我,连问一句都没有,显然已经十分确信。
那么问题来了,凭什么呢?
除非她关注我喝水用的是哪个,不知道被她暗中观察多少次了,就连室友用的什么样的我都不清楚。
太熟悉了,对着某个侧脸或者背影发呆,看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次数最多,我仿佛又看到了一个自己。
对美食的鉴赏结束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雷宇,其实我……”
我转而直视她。
她有一个吸气的动作,“其实我想……”
我还没反应过来,百分之九十九的表白专用开头语就被电话打断了。
是我的手机,并不是阮晴。
给了巧玉一个歉意的眼神,“周警官啊,新学校怎么样啊?”
“还行吧……周末有没有空?过来帮我个忙。”
“行,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周末早上八中附近咖啡厅见面再说。”
“好!”
挂断电话,人已来到外面的十字路口,巧玉跟在后头。
路灯下,我直视她的眼睛,“刚才想说什么?”
面对我时,昔日骄傲的小孔雀不知何时习惯了低头,“雷宇,其实我想……”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但也没想好怎么拒绝还能做朋友,只把希望寄托在她的临时退却上。
对她而言,无奈天公不作美,话语出口的前一瞬,又被一通电话打断。
这次显示是阮晴。
太好了,你真是我的幸运。
阮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了我的又一份感激。
人总是这样,总是将失败或成功、悲伤和喜悦归结于自己的倾向,哪怕明知是意外。
接通的瞬间我就控制不住陷入了忘我的状态, “今天给你电话怎么没人接?刚刚天黑了还没下班吗?”
“加了会班,没信号,刚出来就给你回了。”
谢天谢地,管它有的没的、爱不爱的统统抛到一边,我只想你能好好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隔着话筒都掩饰不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在家看着,你就……”
许久未见未联系,思念成潮汹涌而来,让我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气息,放缓了语速,“妈,注意休息,日子慢慢过,会变得更好的。”
“哼……哼哼……”
劳累的时刻收到一份最需要的思念和祝福,胜过人间任何安抚,她的笑声中带着鼻音,一如我此刻。
很奇怪,明明是幸福和欢喜,却当到达顶点时,便会忍不住眼泪的落下。
病后初愈,睡饱食足,再听到思慕的声音,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让我的思绪开始飞扬。
“妈,最近你在忙什么呢?这周我回去……”
“最近有些忙,过两个礼拜军训结束了放好几天假,到时候回来行吗?”
“好!”重新活过来的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但是平时给你打电话能不能接啊?不会天天都这么晚吧?”
“今天是特例,工作上积压了一些,后面到天黑就没事了。”
“那就好……”我此刻的样子想必是极傻的。
“在学校还习惯吗?军训有没有晒得多黑?”
“好得很,军训一点都不累……”我不自觉挺直躯干,仿佛声音也变得更加自信,“妈,我跟你说啊,光我们连就有顺拐的,站他旁边的老是被打到胳膊……至于黑不黑,我那个西藏室友不用晒都比我黑……”
我絮絮叨叨将近二十分钟,被眼前的目光提醒,“妈,你快休息吧,后面我再给你电话。”
“嗯……”她的声音低沉得多,原来已辛苦至此。
巧玉咬了咬嘴唇,“你刚刚说的话比之前一星期都多。”
我有些不好意思,“啊……这不是跟我妈汇报情况嘛……”
“汇报情况至于又哭又笑的吗……”
生理盐水早就干了,我毫不犹豫坚决否认,“你看花眼了!”
她定定注视着我,有无奈,有遗憾,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走吧,回去了……”
昨日的一切仿佛都被遗忘而远离,晚上难得闭眼即入眠。
周二,照常是个大晴的开头,接着以烈日当空,学生是我的身份,军训是任务,专注于眼前的同时,我不吝在休息的间隙,分出一点点关注给相关的人,比如,前同桌巧玉同学。
操场东面是一片树林,上午时投下片片阴影,地上还有成堆展开的太阳伞。
那是女生连,巧玉就在其中,此时正坐在地上发呆。
如我一样在太阳直射下对那块遮光地充满希冀的大有人在,绝不是因为那里的女生连,至多占一小点原因。
她仿佛有所感应,在这边荣耀的墨绿迷彩中花了五秒就准确对着我浮现起笑容。
有些傻,但很纯。
她笑起来抿着唇,我是咧着嘴的,然后把她吓得扭过头去跟她的室友打闹。
这样的对视并不多,休息的机会不多,还要忙着喝水,一天下来大概需要两升,出汗的蒸发量和呼吸排出的水蒸气,与待在空调房中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晚上,我说着,她听着,明明只有四十多公里的距离,却像是南北两个城市,像是此爱隔山海,。
我不知未来会走向何方,如果可以,那就祈愿能够一直这样吧,哪怕此生难跨越。
***
周末的前一天,巧玉问我愿不愿意跟她逛逛周边,说实话我是很乐意的,走走看看已经刻进骨子里,是我的天性。
然而已经答应周警官了。
周末,最早六点的城市公交。
尽管天色明亮,但或许实在太早,包括转的后一辆公交都在城市中畅通无阻,赶到约定地点时咖啡店竟然没开门。
周警官已经等在门口,手上拿着豆浆和油条,手里还拎着一份,看见我后从眼里透出许久不见的神采,咬油条的动作都利落了几分。
“早上吃油炸的不好。”我接过让她帮忙带的春卷,跟她一样蹲在路边。
“什么情况?”
她默不作声解决手头的东西,站起身来扔垃圾桶,对我说:“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妈她重新找了个伴?”
“怎么?那个男人有问题?”我皱眉,浮现一抹戾气。
“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是个正经甚至可靠的生意人……”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可能……还有个没见过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陪她叹息了一声,也是很惆怅……个鬼啊,我惊讶得嘴里的东西把嗓子噎住,站起来仰头顺了几口牛奶才顺下去。
“你是说,孟阿姨跟那个男人的?”
“我无意间听到的,跟我差不多大,送去国外念书了,我没印象的原因很可能我当时刚生下来太小,没记忆。”
共情是人类才拥有的独特情感,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感同身受,如果阮晴告诉我,我有个同母异父……哦,我好像不是阮晴生的,长这么大连亲妈都不知是谁。
“我第一反应是砍死他。”
“什么?”
周警官跟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从不遮掩。
“你刚生下来没多久你爸去世,然后孟阿姨就又怀上了,现在只好消灭证据来保证孟阿姨的忠贞。”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也看出来了,无语至极,顿时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打开,道路开始变得繁忙,这一天正式开始了。
“走吧。”
“干嘛去?喊我来能帮你什么?我看干脆直接去问清楚得了。”
她像看白痴一样看我,“怎么问?我跟她说,妈,你是不是在我爸刚死的时候跟别的男人又生了个孩子?”
好像,确实很过分的样子。
“那怎么办?”
“你陪我跟着,我之前都观察过了,我妈在那个男人的公司负责财务审计和税金信息,我进去看过她的办公室,而且我不在家他们通常去一家饭店吃饭,不远,我们先去那边等着,看到他们以后我们假装聚餐偶遇,到时候我回家问清楚。”
“你一个人不能偶遇吗?”
“那也太明显了,再说也确实想跟你聚聚了。”
老朋友的邀请自然是暖人心的,“好!”
周警官先带我去了那个男人的公司,海峰?
好像在哪听过,不是作为人名,而是公司。
“我查了下,整个七层的大楼,全是这家公司的部门。”她跟我解释。
看起来确实是个成功地生意人,还能用上孟阿姨,如果真有孩子,公司的一些秘密也能交由她保管。
“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般不来公司,财务部门前后都有指纹感应门,我找了好多次机会才溜进去一回。”
今天上班的人都少,估计没机会了。
“不过他们中午一般都去百信酒店。”
到了那里才知道,虽然这个酒店声明不显,也并不恢弘,但装修格调显然是极高的。
共两层,整体还是现代风格,视线较为开阔,不过在细节中透着复古的感觉,结论是这个地方适合聊天、谈事情,但绝不适合谈情说爱,想要朦胧的环境有的是别的地方。
逛了这么一圈,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远的地方有家电玩城,进去后四下乱逛,在一个角落竟然发现了电玩拳击游戏机。
“试试?”
“试试?”
我们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相同的询问。
这玩意儿是头一次接触,一个靶面前倾,要戴着拳套击打,靶子撞到后面时会有测力显示,挺简单的原理。
看了下大概需要一个略微上摆的冲拳,第一次尝试显示40公斤,第二次尽量用力,80公斤,而另一边周警官打出了100公斤的分数。
“厉害啊!”
“正常人的拳力能打出六十多公斤,但要是算冲击力,能到一百多,你再试试。”
她帮我调整了出拳动作,果然有了大幅的提升一百三十公斤。
我渐渐来了感觉,凭着感觉来,“唰!”
一百六!
一个足以令人惊叹的分数,可惜没能破纪录,最高的是一百八。
“那是个专业的重量级拳击手创造的,你已经很厉害了,我最多才一百一,一百二这样子。”
我摇摇头,你也不看看咱俩体格差多少,这成绩大概跟体重挂钩。
“说真的,你要是专门训练下,成长空间还是巨大的……”
“要那么大力气干嘛?去打死一头牛吗?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百信的前边是一大片空地用来停车,周警官在其中寻找着,很快找到了目标。
“他们已经到了,”
我大概懂她的意思了。
然而转身的瞬间,余光注意到另一辆。
商务型,比两边都要高一些,车身反射颜色过于出众,亮蓝色。
我没记过车牌,因此并不相信会那么巧。
然而现实有时候已不足以用巧合来形容,甚至可以说魔幻。
进了门,“那边,他们还是那个位子!”周警官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好,我却没有第一时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宛如森林中的独兽,不断扫视四周,寻找着让它感受到危险的来源。
周一上午的那场雨使我生病,下午的那场雨淋透了现在的我,一片冰凉。
周警官拉动我的时候都没回过神来,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走啊?那边……”
我下意识望过去,仅仅几面之缘,但我还是认了出来,那张脸差点颠覆我的世界观,因为我看到了峰子的老爸,馨姨的前夫,黎叔。
来不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头皮几欲炸裂,本能驱使我抓住周警官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怎么了!”刚到外面,周警官迫不及待地甩开手腕,“手劲这么大!”
我没有道歉,反而向她确认,“你真不认识那个男人是谁?”
“以前没见过……”她反应过来,“你认识?”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出了将会将我、她和峰子之间的友谊搅得天翻地覆的信息:“那是峰子他爸。”
“怎么可能!”她失声叫了出来,三十多度的阳光直射却让我们如坠冰窖。
我苦涩地回她:“那就是黎叔,他的海峰公司取的就是他跟峰子的名字,他叫黎海……”
周警官已经陷入了失神状态。
“而且,峰子在加拿大快两年了……”这是整件事情当中最让人苦涩的地方,三人当中,我是最大的,其次是周警官,峰子比她小了半周岁多。
远处的景色宛如透过蒸汽般扭曲朦胧,让这个世界那么得不真实。
“我先走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或许最好的办法还是莫要问出口,只是装作不知。
我们各自朝向道路的两边,心情同样沉重。
人分亲疏远近,让我暂时放弃思考黎叔和峰子的,只有阮晴。
她说很忙,忙到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有,却在这里。
这是很难用笔墨渲染的复杂滋味,当我毫无防备时,她抽走了我的支撑。
回去的公交做过了站,最后在我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时,被铃声惊醒,恰好此时也已到站。
“阮晴……”
“啊……儿子……下个礼拜回来啊……”
她有多欢欣,我就有多悲凉。
“好……”
“别热着……”
“嗯……”
站台上安安静静,我却觉得他们吵闹。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淡,她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是不是已经挂断的时候,她低低地诉说,像是给她自己听的一样。
“妈好想你……”
我不明白她是由何而发,但并不妨碍我感同身受。
站台上安安静静,我只觉得他们温柔。
“妈,我也……想你……”
“嗯!”
过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
总有那么一个人啊,每次见到她,听到她的那个时刻,就会忘记一切。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
我不是可以隐瞒、可以欺骗、可以偶尔不被重视、不是想起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进入东门,经过国旗,穿过斗兽场般的环形教学楼,拱起的问德桥下有一块桥洞。
不是每当日移偏西的都叫做夕阳,湖水绿得耀眼,还远远没到落山的时候,只是腹中烧得厉害。
人总是那么脆弱,无论是热,还是冷,都会加速精力的流逝。
再次看到她的名字,我决定好好组织语言,却仍然在她一句话中败下阵来。
“妈妈到学校了,你快出来接我!”
这该死的身体本能!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腹中雷鸣,胸中雷鸣,脑中也在雷鸣。
她来了。
她来了。
见到她。
见到她。
感觉她瘦了,像是一朵正在摇曳的清丽的荷花,不仅伞是粉的,衣衫是粉的,脸也是淡粉的。
脚步终于慢下来了,却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下。
随着我的靠近,她笑吟吟地半擡起没握伞的手,却猝不及防感到巨大的力量将她淹没。
我贪婪地攫取,她的体温,她的香味,她的一切。
“好了,好了……我来了……”
直到被她推开,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真是的,抱起来好热的……”
只是她的埋怨里听不到一丝烦躁,唯有无尽的欣喜。
“等你军训完我在家给你做,今天在外面吃……”
我任由她牵着,还傻呵呵地沉浸在这短暂的欢乐时刻中。
直到看到那抹刺眼的蓝色。
我放缓了速度直至停下,两人的手臂拽直在半空,她不解回头,“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很忙吗?都要我别回家,怎么有空来学校的。”
“这不是快忙完了,有了点时间就过来先看看你……”
我没心思再去细想她话中的心绪,车窗摇下,远哥对我露出一如既往的爽朗的笑容,在我看来却是怜悯和嘲笑。
有些事,是他知道,而阮晴却对我隐瞒的。
我回以一个笑容,牵着阮晴,拉开车门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你去哪?上来吖!”
面对她的近在咫尺,我扶着车窗故作轻松,“啊!真是的,我忘了教务主任找我还有事,再不回去老师下班就赶不及了,你们去吧。”
她皱眉盯着我一动不动,良久,见我笑容不变,才缓缓舒展开,无奈遗憾地叹息。
“那妈妈先走了……”
“嗯,我回去了……”离开之前,我探手伸进车内搂了一下她另一侧的肩膀。
挥手道别后,我进入茫茫人群中成了不起眼的那一个,只是仍然有一道复杂强烈的视线紧紧跟随,即使到了最遥远的距离,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瞥,她还在那里,未曾离去。
***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当然,并不是填饱肚子这样低级的活动,我的内里已经变得鼓鼓的,应该是怨气。
很久没有仔细地观察了,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尤其当陷入回忆之后眉宇间的沉重,充满暮气。
这不应该是我的样子,或者说不是我从前的样子。
“帅哥,想剪什么样的?”见我一直站那照镜子,一旁的小哥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顺势坐在皮椅上摇摇头,“不清楚,只是想换个形象。”
他开着玩笑,“你这头发已经很短了,再短只能是假光了……”
开学前才理的发,实在太短没法改,要不然也不会把客人劝退。
“那就剪个光的,能反光的那种,行不行?”从小到大没有过叛逆期,这让我很有一种离经叛道的刺激和快感。
“真的要光头?说实话,帅哥,你这头发再留长点我给你设计个发型,保证完美!”
这人不错。
但见我依然坚持,他也就拿工具开始工作起来。
先用推子推到了只有一毫米的程度,再用刀片刮,刀片都换了两次。
小哥的手艺很好,也足够细心,没弄疼过。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感觉万千的烦恼丝都离体而去,不仅清凉,全身都轻了不少。
仔细打量,很圆,很亮,很好。
而且没有了头发,仅有的眉毛变得更加出挑,精神面貌拔高了好几层。
出门的瞬间,感受到刚刚降温的暖风吹过,我成了整条街最靓的仔。
然而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还没有构筑心理建设的情况下,我可以不理会旁人投来的惊奇视线,但不能不在意熟知的人。
这条街上有理发店、蛋糕店、生活超市、联通营业厅和交行,而且拐过去就是离女生宿舍最近的第四食堂,所以说,我遇到了刚从蛋糕店出来的巧玉同学,以及她的室友们。
她也没想过会见到一个这样的我,一时间怔在那里,估计是没认出来。
在我明确朝她走去时,她试探道:“雷宇?”
而我则面无表情,“嗯。”
“你怎么……”
“想笑就笑吧。”
“噗嗤……哈哈……”她笑了几声后继续追问,“你怎么?”
我言简意赅,“嫌热。”
这时从两旁传来笑声,让她想起了室友。
离她最近,也是关系最近,军训时候经常打闹的女孩,好像叫王佳佳,拉过她瞄着我说悄悄话。
巧玉转头看过我,被推到了前面。
她拉着我的胳膊走向远处树下的角落,“到这边来……”
我配合地擡起粗壮的手臂,不然她没那个力气。
后面传来起哄声,我回头望去,她的室友们举手握拳,“巧玉,加油啊!”
前边的人没有回头的迹象,只是走得更快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在桥边树下站定,两岸的灯光映照于湖水中,显得柔和而温馨,就连风都是暖的。
“雷宇……”
“嗯……”
“其实,我……”话语被我从河水转移到她脸上的视线打断,不过很快又重新组织起来,“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出口,后面也就顺利不少。
“我喜欢你很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确定是很久很久以前……”
喜悦,满足,骄傲,虚荣。
这就是被人当面亲口表白的感觉吗?
“做我男朋友吧!”没想到她会直接贴到我怀里。
知好色则慕少艾,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那活力洋溢的美丽异性对你毫无保留的纯真爱恋,这就是青春吗?
第一次感受到的我,是没可能再想到其它的,唯一清楚的,就是飞快的心跳。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也压根没想过拒绝。
“嗯……”
听到回应,她才擡起头来,却见我看着她的背后,就见三个室友在不远处起哄得更热闹了。
她重又埋进我的胸口,平复了几次呼吸,羞赧却坚定地牵着我的手,到了她们跟前。
“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好不好?”最后一句是向我征询的。
我微笑着答应,“嗯……”
“欧耶!”
“巧玉你太棒了!”
每个人都上来拥抱了一下巧玉,为她高兴。
我们这伙人实在太惹眼了,四个女生一个男生,而且还是个锃亮的光头,走到哪都是焦点。
送她回到楼下,在室友们的注视中,她抱着我,依依不舍。
“我回去了……”
“嗯……”
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松开手,消失在一楼。
“老雷,你……”
回到宿舍,对于白肖的惊讶我已经习以为常。
“怎么?”
“呃……很酷……”
我点点头洗澡去了。
消息提示是巧玉的。
“在吗”
“嗯”
“你今天怎么”
“怎么换发型是吧?”
“能跟我说吗?”
我想了想,“没什么,换个风格,也就这一次,等以后长出来就好了。”
“嗯”
话题就此沉默。
坐了一会,白天饿了一天,现在很饱,实在没有睡意,出门的瞬间,给巧玉发了个消息。
“散步吗?”
“好!”后面还跟个欢呼雀跃的表情。
“那我去你楼下”
“十分钟!”
实际上只有五分钟,我刚到女生宿舍楼下她就下来了,根本没有传说中女生拖延的毛病。
就这一会功夫,从鞋子到裙子到衣衫跟饰带全部换了一遍,甚至还有隐隐的香味。
她主动揽住我的胳膊,“走吧……”
晚间的风正懒懒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过了夏至,白日虽然依旧炎热,夜间却开始有了温差。
确实已经过去了呢,失去阳光,终将沉寂。
似是想到了什么,专注思考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唯余四周的夜景。
校园广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我的脸也轻轻贴着你胸口/听到心跳/在乎我和天气一样温度”
“雷……”这是她对我的“爱称”,说既然都已经是亲密的关系了,首先要从称呼上体现。
“嗯?”
“一直忘了问你,你喜欢我吗?”
“之前只是有好感,今晚之后就变成了喜欢。”
她很开心,却并不满足,盯着我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能完完整整地对我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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