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充耀拿着我的丰厚礼物去游说他岳父蒋云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宁馨。

        我一面含笑望着盯着我不放、恨不得从我汗毛孔里发现点什么的宁馨,一面仔细擦拭着新月一文字。

        离开苏州上京的时候,怕带多了兵器惹人注目,便把斩龙刃和碎月刀都放在了家中,身上只带了这把尺半短刀和翌王弓,而翌王弓和箭壶又都留在了白府,眼下自己内力受损,要对付赫伯权甚至华青山,在兵器上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你这把刀很古怪,虽然短,却让人害怕。”宁馨突然道。

        “再怎么古怪,也比不上你的那把匕首。”我随口道,却把下半句咽回肚子里:“否则,你如何能伤得了我!”

        细想那一晚的一切,在匕首刺进我小腹之前,我竟没感觉到一丝寒意;而发觉被刺,肌肉却封不住利刃,我就知道她那把匕首定然大有来历。

        “『墨漪』是皇帝哥哥赐给我的,据说还是西域的贡品呢!”宁馨得意道,只是脸上旋即浮起一层懊恼:“它想杀的人,就只跑了你一个哩!”

        “多谢郡主夸奖。”

        我夸张地深施一礼,顺手把一文字挂在腰间,一文字的刀鞘被我故意镶金嵌玉,看上去珠光宝气的,倒和京城纨裤子弟腰间挎着斗富的饰刀毫无二致。

        走到镜前,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那里面便映出一个俊俏风流的小官儿来。

        “你要出去?喂,你别是没听见我哥哥的话吧!”一张娃娃脸从我肩头探出来,贴着我的耳朵道。

        虽然她人离我还有半尺远,可那对丰挺的乳已经顶在了我的后背,透过轻薄的衣衫,我都能感觉到那粒微微有点发硬的凸起,我心中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想到充耀的话,才皱起眉头,道:“王爷的话我当然听到了,可王爷并没有说三天里不许我便宜行事,在下有公务在身,自然一切以公务为重。”

        见我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宁馨一时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欲语还休,半晌倒赔出个笑脸来,道:“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算了,你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你一怒之下再在背后捅我一刀。”

        我一口回绝道。

        “可你若是个守礼君子,我怎么会去刺你!”宁馨忍不住唬着脸道。

        “我天生就是个淫贼,你不是也喊过我半天淫贼吗?那我倒要问问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淫贼对美女守过礼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说你是郡主,身份高贵,淫贼就不动心了吗?”

        我微微一笑:“说实话,在兰丫头家的小店里,我就猜到了你的来历。”

        “你——”

        宁馨一下子被我激怒,气得脸色煞白,想都没想,抬手一掌击向我的后心。

        我暗运不动明王心法,背肌一阵奇异的蠕动,非但化解了她的掌力,而且将她的手掌猛的带向一旁,她趔趄了一下才站定身形,捧着自己的手腕痛苦地呻吟起来——那手腕竟然脱臼了。

        “干嘛使这么大的力,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就想杀我啊!”我边说边握住宁馨的那只玉手,它就和她的身材一样,肉乎乎的却不失骨感:“我要去的地方,男人说的比这还难听呢!”

        “我不怕!”可凶巴巴的声音却立刻换成了痛苦的尖叫:“轻点、轻点!”

        见我一摊手,她甩了甩腕子,那手腕已活动自如,脸色微有好转,白了我一眼,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你又要去找那些婊子?!”

        “别讲的那么难听。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去过。”

        “人家只是好奇……”

        “我也只是去办案。”

        “对呀,我倒忘了你不仅是个举人,还是个捕快哪!”她反身坐进了逍遥椅里,手里蓦地变出一只赤铜腰牌,正是南直隶下发的捕快腰牌,想来是替我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它。

        她把腰牌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个小小捕快,竟然富比王侯,还真是天下少有呢!”她讥讽了一句,可见我身形欲动,她却飞快地把腰牌塞进了自己的香囊里,笑道:“那好,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不管你上哪儿,本郡主是跟定了!”

        一连走了六家妓院,我都是叫来妓院所有的琴师,见没有魏柔,我连一首曲子都不听,就打发她们离开,顺便也把自己打发出了妓院。

        “你在找人?”宁馨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

        “是啊!”我落落寡欢地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心里总存着一丝幻想——下一家,就是下一家,魏柔就会抱着那把古琴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你在云仙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昏倒了?我看过你的伤口,好像没那么严重,哥哥似乎知道点什么,问他偏偏又不说,真是气死人了!”

        他瞒着你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他告诉你,白牡丹已经被赎了出来,不日就成了你的另一个嫂子?

        就是你,不也是一问起显灵宫那晚的事情来就支吾以对吗?

        我心中暗哂,嘴上却道:“你倒说得轻巧,我天生血液难凝,若不是回春堂的大夫真有回春妙手,我早就死在你手里了,王爷不过是怕你内疚罢了。”

        宁馨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墨漪上,似乎是想再在我身上划出一道口子,来验证我话中的真伪。

        “别疑神疑鬼的了,只要跟着我,你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你武功为何这么差?你师傅练青霓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呀!”

        “父王让我们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罢了,师傅也难得进府教大家,只是到了这两年,她进府的次数才多起来,但加起来每年也不过个把月而已。”又偏头问道:“师傅她真的很有名吗?哥哥倒是说过,自从习武之后,打架就很少吃亏了。”

        “你爹爹不喜欢你师傅?”宁馨的模样倒不似假装出来的,如果练青霓想借机拉近与代王府的关系,显然不算太成功。

        “父王是不太喜欢出家人,说出家人断绝亲情,有悖伦常,故不可深交。”她说着,脸色微微一红,声音也转低了下来:“其实,他的话也未必全对,出家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啊!”

        我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俊仗若真是全然不喜出家人,练青霓怎么会做了他儿女的师傅?大概是因为前任皇上正德帝喜欢密宗欢喜禅,佛道不相容,他不敢和道门中人来往密切罢了,而今皇上渐有喜好青词的迹象,练出入代王府才较以往频繁。

        而俊仗未被练青霓所惑,看来他迂腐王爷的大号倒是名副其实,也难怪充耀宁馨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行为就极其放肆,却又十分惧怕他爹知道。

        “美人易伤春,你师傅国色天香,自然耐不住寂寞。”我自然不会告诉她,练青霓很有可能是和邵元节在修炼丹道之术。

        可让我意外的是,宁馨的眼中竟倏地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旋即撅着小嘴儿嗔道:“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斜着凤眼问道:“你这话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啊?”

        “想哪儿去了?有我在,你会寂寞,那才出鬼了哪!”

        “咦?你想陪我一辈子?那我以后嫁人了,你怎么陪呀?”宁馨眼珠一转,目光飞快地瞥了我下体一眼,诡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哩,不若你净身入我代王府,就能陪我一辈子了。”

        我顿时气结,这丫头竟然没想过要嫁给我!或许她眼下还满脑子门当户对吧,自己倒白担心了半天,可转念一想,充耀的嘱托换个方式或许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真要惹动了宁馨的情怀,日后怎么安置她可是一点谱儿都没有哪!

        心里刚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宁馨的眼中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妻妾成群,若是引刀自宫,头上怕是要绿油油的了。”

        “就知道你这淫贼家里定然少不了女人!”宁馨笑着嘟囔了一句:“你这人,就只会哄人高兴而已。”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粉子胡同,天色渐晚,不少人家都掌起灯来,周围酒肆饭庄的伙计已经开始大声的招呼客人,我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抬腿想去一家饭庄,宁馨却一把拉住了我。

        “你很奇怪哩,百花楼是粉子胡同最大的妓院,换做是我,第一个就去百花楼找人,你却过门而不入,莫非你知道所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我错愕的望着她,半是夸张半是惊讶,想不到她心思不仅灵动,而且相当缜密!

        想到或许今生与魏柔都不再相干,反而不怕宁馨知道了,便道:“记得那晚在隔壁弹琴的那个琴师吗?我从显灵宫出来,去百花楼找云仙,和她不期而遇,却发现她竟是我苦恋的情人,当时两人都误会了对方,我怒火攻心,以致昏厥,却正巧碰上了王爷,而她想来也不会再在百花楼待下去了。”

        “活该!”一番话半真半假,宁馨果然信了,幸灾乐祸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些骚狐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偏偏勾着你们往那种地方跑,哼,怪不得叫勾栏院呢!”

        “还不是你师徒惹的祸!”我不满道。

        宁馨欲言又止,一跺脚回头朝百花楼走去,我忙追了上去,她也不看我,道:“若是她真心喜欢你,她就一定会在百花楼等着你。”

        魏柔真心喜欢我?

        我脚下顿时一滞,宁馨看似浅白的话语却一下子击中了我心灵最不愿意触动的地方。和魏柔的交往充满了权谋的味道,我的每一次接近应该都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命,达成征服她的目标,虽然我觉得付出的感情越来越多,可这目标却像一座大山始终横亘在我的心中。

        而把魏柔和隐湖联系到一起的结果,就是让魏柔的每一个举动看起来都像是代表着隐湖的利益,都含有较量的意味——究竟是我征服了她,还是她征服了我?

        我几乎没有想过,或者我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魏柔这个二十岁的花样少女,是不是也付出了一段真情呢?

        像爱宝亭、无瑕那样去爱魏柔,难道就一定是违背了师傅的遗愿吗?

        我默然跟在宁馨的身后,一同进了百花楼,心绪百转千回。

        宁馨还记得魏柔的假名,未等我开口,她已对迎来的龟奴道:“去,把陆昕陆姑娘给我请来。”

        见龟奴竟然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心底猛的涌起一阵狂喜,就连脸上都藏不住那喜色。

        宁馨见状不由轻哼了一声,酸酸地道:“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陆昕是怎样一个女子!”

        可随着一阵香风进来的却不是魏柔,而是老鸨,那晚我赎白牡丹蒙着面,她并不认得我,可见了我之后,她一愣神儿,才一甩香帕扭着身子走到我近前道:“公子是李佟李大官人?”

        见我点头,她埋怨道:“奴家琢磨着您就该来了,加上今儿,陆姑娘在这儿可等了您三天了!”

        “她人哪?”

        “大官人别急,先听我说呀!”老鸨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我,沉吟道:“陆姑娘出门应酬去了……”见我脸色不豫,目光冷厉,她连忙陪笑道:“大官人,百花楼不敢得罪客人,陆姑娘既然在百花楼,总也得守行规吧!”

        老鸨讲的自然在理,我吸了口气,问道:“是谁请她出局?”可不知不觉间,语气中竟有了醋意。

        “就是通达车行的洪老板。”

        “洪七发?怎么,他很喜欢听琴吗?”我顿时一怔,魏柔自从向解雨习得易容术后,此番易容的容貌与在宁波时已大不相同,宁波时尚能看出几分谪仙的底子,而今已是化身成了一个平凡少女。洪七发自然不太可能是对她的容貌产生了兴趣,再加上他与赫伯权过从甚密,不禁让我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来。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喜欢这么文雅的东西!”老鸨笑道:“听说他做东请客,是客人点名要请陆姑娘出局的。”

        问清楚洪七发请客的地点就在粉子胡同隔壁街的一品楼,我一刻也没停留,就直奔一品楼而去。

        刚到一品楼门口,却被几个壮汉拦住:“兄弟,你换个地方吧,今儿晚上一品楼被我大哥全包下来了!”

        听楼上传来的清幽琴声中夹杂着男人淫荡的笑声,我心头稍安的同时却禁不住涌起一团怒火,挑衅道:“你们大哥挺能摆谱的啊,他怎么不把整个京城都包了?”

        “嗳,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呀!”那几个人一撩就着,其中一个更是认出我来,叫道:“是那天在老兰家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哥几个揍他呀!”边喊边当胸给了我一拳。

        “你敢打人!”本来就想生事的我立刻翻脸,右手含愤击出,自是雷霆万钧,同样的金蛇缠丝手,威力却与充耀手下有着天壤之别,几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胳膊已俱被我卸了臼,直疼得大声叫嚷起来:“大哥,不好了!有人砸场子来了。”

        七八个壮汉闻声从一品楼里冲了出来,却被我和宁馨联手一口气打趴在地上,宁馨本来就因为兰家的事情对洪七发一肚子怨气,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一边打一边大呼过瘾。

        而我望着一地哀嚎的汉子,怒气总算发泄了大半,只是奇怪楼下打得热闹,怎么却不见赫伯权出面阻拦。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泼撒到爷爷头上来了!”洪七发人未到,声先到,只是一眼看到我,他突然一怔。

        “李老弟?”

        他诧异地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十几个手下,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宁馨,脸上愠色渐渐消退,突然笑了起来:“洪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李公子竟是文武双全,只是李公子为博佳人一笑,也犯不着拿我手下弟兄开刀吧!”

        “洪老大,我今儿来不是和你打架的,赵姑娘也没求我来替她出口恶气,找你另有其事,可你手下拦着不让我上楼,我只好先摆平他们。”我注视着洪七发,双瞳寒光四射:“可是你请了陆姑娘出局?”

        “陆昕?那个弹琴的妞儿?”

        洪七发一呆,脱口道,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了宁馨身上,大概在他的脑海里,我为了貌美如花的宁馨大闹一场尚算合情合理,可为了相貌平平的陆昕,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失言,失言。”洪七发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明白我的来意,他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是请了陆姑娘。不过是百花楼一姑娘,怎么,请不得吗?”

        “你说对了!”

        我原本渐趋平静的心绪却被洪七发两句话又撩拨起来,一股强大的杀气猝然而发,惊得洪七发登登倒退了两步,面上惊疑不定。

        “洪七发你听着,她是老子的女人!赶快放她下来,万事皆休;否则,老子让你通达车行灰飞烟灭!”

        我的声音里似是挟着北冥极地的玄冰,搅得周遭寒澈无比,饶是暑意正盛,身边的宁馨都不禁微微打了个冷颤。

        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绝强气势更是压得洪七发几乎喘不过气来,求救似的朝楼上望去。